第22章
  琵琶声停,她听见墨拂歌关于曲调的评价。语气诚恳,言辞妥帖,发乎内心,全然不同于她素日里常听的那些贵胄子弟空泛的恭维。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今日真正遇见了知音。
  就在折棠的思绪尽数沉浸在墨拂歌的言语中时,她听见少女状若无意地开口,观折棠姑娘指法,应是平湖一派。到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一缕冷风拂过,她当即清醒过来。
  折棠出身低微,如何能向大家求学。尽管如此回答,她怀抱琵琶的模样仍是不卑不亢,不过是家母善弹琵琶罢了。
  哦?折棠姑娘知书达理,艺色双绝,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令堂想必并非凡俗,何来出身低微?墨拂歌略扫一眼折棠言谈举止,心中便已有估算。
  听此一言,折棠倒是垂眸苦笑,只是这笑容在面纱轻掩下看不真切。
  若是真的出身高贵,又怎会在这样的纸醉金迷之地,出卖艺色为生。真正身世不凡的人,此刻应当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听自己弹奏,就如同雅间中的这二人。
  但她并未多言,只轻语一句,家道中落,不值一提便轻巧拂过,细细拨弄着琵琶,不再抬头,自觉承受不住祭司平静却近似审视的目光。
  她很清楚,同墨拂歌这样的人交流,多说多错,既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不若少言。
  、
  等到终于从白玉楼步出时,暮色已沉。细碎的雨珠打湿大门前青石地砖,修长五指撑开三十二骨的纸伞,伞面白梅清癯,便能听见雨滴落在伞上,劈啪作响。
  雨不见停,拿一把伞给燕将军。墨拂歌亲手撑着伞,嘱咐身后侍从。
  燕矜只随意接过墨府侍从递来的纸伞撑开,视线却仍落在撑伞准备走入雨幕中的墨拂歌身上。四周并无他人,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耳畔,你今日为什么跟吃错药一样对一个琵琶女这么殷勤?
  对方脚步一滞,面无表情,不过是偶遇知音,兴致到了多聊几句而已。
  这种说辞,你觉得能糊弄到我也无所谓,别把自己骗到就行。听到的答案都在预料之中,燕矜再没了交流的欲望,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伞改日还你。
  墨拂歌未言,三十二骨的纸伞游入烟雨,白衣隐没入雨幕之中。
  而在二楼注视着两个人离开后,有人终于呼出一口气。可惜身后人激动得如同在砧板上缺水的鱼一般扭动着身子,最后拽住了折棠的衣摆,折棠,你这是遇到贵客了啊!只要能攀住这两个贵客,就是铁打的摇钱树啊!
  她眼神放光,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就像案板上贪婪想要呼吸空气却濒死的鱼。
  陈妈妈沉浸在今日祭司一掷千金的豪横中,已经飘飘然做起了美梦。折棠轻咬唇瓣,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那今日祭司所花的银两
  八二分成呀,之前我们的契约里就说好了。你的那两成不会少了你的。陈妈妈完全没有注意到折棠欲言又止的神情,继续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要用尽全力留住这二位客人,言罢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上次签的一年契已经快到期了,找个时间把契给续了,别拖拖拉拉的。
  日落西沉,楼内小厮已经忙前忙后地开始点灯,白玉楼又将变作灯火通明的纸醉金迷繁华乡。盏盏明灯照亮折棠侧脸,却照不亮她眉睫在眼底投下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白居易《夜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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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周旋
  ◎她并不是容易拿捏的角色。◎
  三月初二宁王府
  窗外白山茶开得正盛,于前两日的雨后迎来了花期。倚在窗栏边的女子艳若桃李,恰逢有风拂面,枝丫上的山茶花低垂下来,衬在她的面容前便倏然失了颜色。
  观她面色看来,这几日叶晨晚修养得不错,不过是一些皮外伤,现在已无大碍。而前几日安心闭门休养不见客,少了许多应酬更是逍遥自在,心态上好。不过她也是近日春狩一事的核心人物,终究是做不了置身事外的闲人。
  这两日身体稍好的消息传出去,叶晨晚就知道有些上门的客人不得不见,最近有的是客人要应付。
  就像此刻坐在客座前的叔侄两。
  端坐在桌前的中年人拍了拍膝盖,手肘顶在自家侄子的腰间。卓连贺终于像被戳了脊梁骨的兔子一般跳起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呈给叶晨晚。
  这是给郡主的一些补品,都是我和叔叔精挑细选的药材,希望郡主能早日康复。
  听着自家侄子这干瘪的发言,卓文远只得扬起笑脸补充道,今日来拜访郡主,一是看望郡主的伤势,看见您休养良好,想必伤势痊愈也就在这些时日,我们也就放心了。二是郡主于我这侄子有救命之恩,您是连贺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来感谢郡主的这份恩情。
  这位朝堂里春风得意的礼部尚书,竟是诚恳地向叶晨晚躬身行礼,若是没有郡主出手相救,连贺怕是很难虎口逃生。不怕郡主笑话,卓家这辈就他一个儿子,卓氏的香火险些就要断绝于此!
  叶晨晚眼角含笑,终于收过卓连贺递上的锦盒,起身扶起这位一心都在族中独苗身上的前辈,卓尚书请起,既然遇见有人呼救,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情理之中,何必言谢。倒是卓公子,先前脚踝脱臼,受伤不轻,这不过几日时间,伤可养好了?
  卓连贺露出衣袍遮掩下自己尚还绑着绷带的大腿,拍了几下,郡主放心,接骨回去后已无大碍,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养好!
  那就好,卓公子在左监门卫任职,还是要多加注意,莫要落下什么伤病影响了仕途。她转身将锦盒收好,又亲手端起茶壶为两人斟上新茶,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闲叙家常的熟人。
  看着卓连贺已经怡然端起叶晨晚斟好的茶水,卓文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昭平郡主是什么身份,他一个校尉又是什么身份?郡主给他斟茶,也敢这样大大咧咧地就接过来?
  好在叶晨晚看上去并不会计较这失礼的行为,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不急不缓地喝着盏中新茶。她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安静地等待着对面发话。
  她并不认为卓家这两位提着礼盒来拜访,只是单纯为了来看望自己的。
  等到盏中茶饮了半盏,卓文远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听我这侄儿说,郡主之前告诫他,春狩一事是因为他惹上了仇家。可是思来想去,我这侄儿可能因为做事不周惹得有人不快,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哪里至于惹上要至他于死地的仇家?不知郡主可有什么头绪?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叶晨晚不动声色。虽然卓文远站队太子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她还不知道太子的态度,卓文远此番来不过是试试水的深浅,他不表态自己自然也没必要坦诚。
  卓公子自己都不知晓,我不过是偶然救下,又怎会了解更多?她还是面露关切,神色自然地引出问题,不过陛下已经命太子殿下查案,这些天可有了头绪?
  对方如此贴心地将话题送到嘴边,卓文远顺水推舟接过话茬道,太子殿下近日调查倒是有了些眉目,但还是缺少证据。殿下思虑一番,还是觉得应当亲自来询问一下身为当事人的郡主。算算时间也就是今日了。
  果然,这才是卓家叔侄来拜访的目的。叶晨晚还是装作惊讶的模样,若是太子殿下查案需要问询,直接传唤我去东宫便是。何必劳驾太子殿下亲自拜访。
  太子殿**恤下属,想来也是念着郡主伤还未愈。
  卓文远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侍女进屋,在叶晨晚耳边轻语太子来访。卓文远很有眼色地道,想来应当是太子殿下驾到,我们叔侄二人就不多叨扰了。言罢带着卓连贺起身告辞。
  叶晨晚送着叔侄两至宁王府门口,正好接驾太子到来。
  、
  叶晨晚对太子玄昳并无过多印象,记忆里这个男人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如果不是有太子之位的加持,应当是诸皇子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比起他那个光耀逼人的弟弟宣王,他即使身着华服,看上去也更像一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子弟。
  不过除了因为实在是太平庸,在皇帝安排的一些事上做得不尽人意之外,他倒也没有别的大过错。这也是宣王一党最着急的缘由,废立太子是朝野大事,如果太子没有大错,任由他宣王如何优秀,也是动摇不了太子之位的。
  穿过藤蔓花枝垂落的回廊,玄昳眼角余光一直瞥向自己身后半步远的叶晨晚,在心中措辞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听闻郡主先前在春狩落了伤,不知道现在伤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