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直眺望远处,表现得对他们对话毫无兴趣的墨拂歌终于收回神思,似是在仔细斟酌玄旸的邀请。
  她对这种宴请当然是毫无兴趣,但毕竟此处有两位皇嗣相邀。还有一点,身旁洛祁殊的目光似有若无,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离开,比玄旸还要在意自己是否会答应赴约。念及此,她欠身行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平日里谁也不爱搭理的祭司今日居然答应了自己的邀约,再想起皇后在前几日宫宴上邀请祭司却白白碰壁,两相对比宣王心情大好,当即吩咐了下人去定下城中最好酒楼的包间,邀请三人前往。
  、
  酒宴散场已是夜深,街上人流渐少。酒桌上心情愉悦连饮数杯佳酿的寄荷公主此刻已是半酣,倚靠在前来接她回府的侍女面前。作为东家的宣王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还勉强端站着,但神思依然涣散。
  唯有独自一人站在灯下的墨拂歌,面色平淡,神色仍是清明。灯火照亮她漆黑的眼眸与白玉般清瘦的面庞,在熙攘人群里如一株孤独盛放的昙花。
  她是在这场酒宴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同样的,也一言未发,并未参与他们三人任何的话题。
  初春时节的晚间仍是冷冽,天空中落下片片纷扬细雪。与其说是雪,当落下时便已然融化,在地面晕开淡色水痕,有几缕飘至面颊上,泛开细微的冷意。
  眼前光影稍暗,一把伞撑在了自己面前。墨拂歌回眸,洛祁殊便站在自己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一手倾斜着伞为自己挡雪。伞下阴影更显出他眉目深邃,偏偏一双星眸点漆又含笑,车马喧嚣,人声攘攘喧闹入他眼底,归于寂静无声。
  墨拂歌记得,他在这场酒宴上从容而谈,接过宣王的劝酒时,还不忘提醒寄荷公主注意酒量。
  八面玲珑,无可挑剔。
  而此刻,他的伞倾斜向自己,遮住了所有飘落碎雪。祭司没带伞的话,祁送您回去。
  扑簌有雪落在伞面,听不清人声嘈杂,却能听见雪融之声。
  公主万金之躯,你应当送她回府。她并未直接拒绝,只是看向被侍女簇拥的寄荷公主。
  洛祁殊的目光没有半分游移,公主殿下自有侍女接送回府,而您没有带伞。
  墨拂歌的眸色在眼睫笼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唇瓣抿起又复而松开,她最终颔首,那就有劳洛公子了。
  因得下雪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洛祁殊始终走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因为纸伞一直倾斜向她,他肩廓衣袖不少地方被化开的雪浸出深色水痕。墨拂歌不言不语,只径直往回府的方向走。
  终于她听见洛祁殊一声轻咳,开了口,没想到今日能在骑射场遇见祭司,祁本以为墨小姐不喜欢这些。
  确实不喜欢。没想到她答得如此果断。
  那您想来和燕将军交情匪浅,让人艳羡。
  白锦云靴踏过地面的积水,水面倒映随之破碎。墨拂歌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夜色沉沉,唯有几盏风灯在夜雪中明灭不定。
  洛祁殊是个聪明人,只从只言片语便猜测出今日自己是与燕矜同行。他如何八面玲珑,她不感兴趣,但她不喜欢有人将这玲珑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我以为,洛公子知交无数,哪里用得上艳羡拂。她眉梢轻蹙,语气似有讥讽,配上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容,又仿佛只在阐述一个事实。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伯牙子期难寻,又怎会知交无数。他伸出手接过飘落雪花,任由碎雪在掌心消融。眉睫低垂,星点破碎的光落在眉梢。小姐说笑了。
  倏忽有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墨拂歌拢好衣领袖口继续向前走,公子尚还年轻,路途漫且长,焉知缘分不在往后?
  洛祁殊迈步追上她身影,墨拂歌听见他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在初春尚未消散的清寒中裹挟着滚烫温度。
  那就承你吉言了。
  一路走到墨府门口时,远远便能看见门口停留在门口掌着灯张望等候自家小姐归来的仆役。那灯中火烛摇曳着向着二人急急行来,白琚穿过夜雨奔到墨拂歌面前,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也没说您去了哪儿,下了雪也寻不到去哪里接您。她抬起手中灯细细打量墨拂歌,神色满是焦急,可有淋着雨?
  无妨,多亏洛公子撑伞送我回来,并未淋雨。墨拂歌扬起衣袖给她看。
  确定墨拂歌的衣袍干燥,白琚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墨拂歌身后一直未开口的洛祁殊,急忙行了个礼。公子抱歉,我家小姐身体一直不好,白琚失礼了。
  不碍事。洛祁殊摇头,还不忘嘱咐,别忘了回府后给你家小姐煮些驱寒的汤药。
  多谢公子关心。墨拂歌走入白琚撑的伞下,叫个人掌灯备马车,送洛公子回府。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回去。
  墨拂歌回眸,眼底只被风灯照出一点亮色。更深露重,洛公子在墨临待过的时日不多,还是有个熟悉路的送你回去更好。
  撑着伞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伞柄,片刻沉默后洛祁殊露出妥协神色,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到,那便有劳了。
  注视着洛祁殊坐上马车,马蹄哒哒在道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墨拂歌转过身往回府的方向走去。眼角余光瞥见白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轻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白琚咬着唇瓣,小心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终于还是福了福身子开口道,今日贵客来寻小姐了,现在还在府上等着。
  墨拂歌神色虽没有什么变化,但目光还是停滞片刻,最终转头看向伞外夜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夜色浓稠得仿佛拥有实质,沉重地压上伞面。
  【作者有话说】
  本文背景设定是男女皆可入仕继承家业爵位,但女性远少于男性这么一个情况。
  背景故事里玄朝只有仁宗一位女帝,再往前就是三百年前重光帝初霁。
  写的时候感觉自己很保守,联想了一下真实历史感觉自己还是太敢梦了。
  被逗笑。
  11布局
  ◎任何可能乱局的人,都不被允许。◎
  墨拂歌将神色敛得平淡,步伐却不自觉地加快。不是还没到一个月吗?
  奴婢也这样问了,但是贵客说是上面的意思。我说小姐您今日不在府上,他也执意要等,奴婢也就不好多问。
  路旁竹影斑驳,在墨拂歌眉间投射下浓重阴影,客人人在何处?
  奴婢引他去了您院子待客的偏房,已经备好茶水了。白琚扶着墨拂歌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冰凉,您可是冻着了?白琚给您拿个汤婆来。
  不必。交谈间已经快到了墨拂歌的宅院,你去账房领贯赏钱吧,说是我允的就好。
  墨拂歌沉默,白琚自小待在她身边,看见自家小姐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将墨拂歌送到院子的门口,福身离开。
  小姐保重身体。
  待到白琚走远,墨拂歌看向客房亮起的灯火,最终垂眸推开了房门。
  、
  此处只是墨拂歌平时用来招待亲近友人的客房,多只用作让客人饮茶稍候,并非府上正式的客房。
  尽管桌案上已经点好了灯烛,却还是照不亮案边的黑衣男子的眉目,他面容隐在帽檐之下,像是宣纸上泼出的墨色,又仿佛随时可以融化进阴影里。
  盏中茶渐渐凉透,不再升腾起水汽,他才终于端起啜了一口。茶味回甘,清香馥郁,他只大概能品出应当是新摘的太平猴魁,却也再品不出其中具体门道,就像这斟茶的茶具,他能看出釉色莹润无暇,却也看不出是那家的磁窑所烧制。
  房中陈设雅致却不失贵气,屋内用具无一不是名品,配得上墨府千百年的积蕴。窗边那幅沧江霁雪图,黑白二色勾出江雪云雾,一盏孤舟如芥隐入浪中,笔力遒劲,构思精巧,右下角落款潇洒题下墨拂歌自己的名姓,他知道便是将这卷画拿去,第二日就能在墨临城的拍卖行中卖出一个天价。但傅狰并没有将注意力多放在屋中陈设,尤其是那些他并不能看懂的书画中,毕竟他知晓墨拂歌不会蠢到在客房留下任何可以作为把柄的东西。
  房门被推开,步入屋内的少女身上夹杂着雨雪的寒凉,傅大人久等。
  为陛下办事,何谈久等。傅狰起身,礼数做足向来人行礼。
  墨拂歌眸光只在殿内一扫,便知晓此人除了桌案上的那盏茶,什么都没有碰过。今日亲友小聚,不知傅大人会来,怠慢了大人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