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在宫人的引领下入座,目光在宗亲朝臣中游走,努力把每一个面孔与名字对上号,心中盘算着这些人笑意往来,背后却又多少龃龉。
  祭司到而随着门口宫人唱到,殿内嘈杂人声忽地平寂下来,变作难以听清到窃窃私语,正如这殿内暗流涌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门口,注视着携一身冷淡霜雪步入殿内的少女,白衣胜雪,墨发如瀑,鬓边花胜摇动。披在身上的白狐裘更衬出她如雪肤色,手中还揣着保暖的手炉,一副贵家小姐的模样,只一眼便知身份不凡。而她肩阔仍有未拂却的霜雪,就像她眼中稀薄的星辰,明亮又凉薄。
  当朝祭司墨拂歌。
  若是盘点这京城中的氏族,墨氏则是当之无愧的显赫。墨氏世代居于墨临,早在大玄定都墨临之前,所谓墨临墨临,便是用的这墨氏的墨字。这千年氏族却是历代单传,相传善占卜,知天命。自祖辈墨怀徵助太祖开国,便世袭祭司之位,只问天命,不问朝政。
  叶晨晚咽喉梗塞,她也如殿内的其他人一般,看着走入的少女,难以移开目光。五年前上任祭司墨衍离世,墨拂歌接任祭司位,便忙于诸多祭祀之事,她这几年也自然再未与墨拂歌有何交集,最多只是在各种祭祀典礼上远远看过一眼。宫中的宴会,祭司也向来是以身体不适推脱了,故而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墨拂歌。
  相比五年前的孩童模样,如今的少女眉眼已有初长开的惊艳,身形亦是高挑颀长。比起眉目,与从前相似的应当还是那双深墨色的眼瞳,清冷又凉薄,繁华诸色落入她眼中却映不出半分波澜。
  尽管身披狐裘一身华服贵小姐的装扮,走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内,却像是行于通往摘星楼的白玉石阶,衣不染尘。
  这个人,无论于皮于骨,都生得过于好看了些。
  她径直穿过所有嘈杂走入殿内,目光游走过殿堂,似是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正巧站在叶晨晚桌边不远处。身边的宫人察觉她神色,轻声道,祭司大人,您的位置在上面。皇后娘娘许久未见您,特意吩咐了您坐她身边。
  片刻的沉默,宫人眼角的余光试图在墨拂歌脸上捕捉到任何情绪,却终究是徒劳无功,只听得那浮空碎雪般的清冷音色,劳烦帮我换个位置。皇后娘娘身边的位置,也就在陛下身边,此番庆功宴是犒赏功臣,拂并无功绩,不敢忝居。
  她语调清淡,用词委婉,甚至恍惚听来竟有几分温柔,但眼底墨色深沉,映着满殿灯火亦是无波亦无澜,没有半分商榷的余地。这宫人霎时间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讨不了好,露出为难神色。
  这大人,这是皇后娘娘亲口嘱咐的
  在一边颇感尴尬的叶晨晚额间冒汗,座位也像是长了刺般让她坐立难安。自从墨拂歌进入殿中,便一直是殿内的焦点。而她与宫人僵持着的窃窃私语,自然也被这些嗅觉灵敏的宾客察觉,此刻虽然各个装作若无其事,却都伸长了脖子观望此处。
  若是皇后问起此事,你便如实说是我的吩咐。目光扫过殿内,最后偏偏在叶晨晚面前轻巧地停下,墨拂歌伸出手,长袖下露出一段纤长的手指。皇后娘娘身边的位子,自然是要留给太子殿下尽孝的。
  那双指点过星辰的手,此刻正不偏不倚伸指向叶晨晚的位置。漩涡中心的墨拂歌兀自云淡风轻,而殿内汹涌浪潮裹挟着各色目光滚滚向她涌来。
  那便将我的位置挪到郡主身边吧。
  【作者有话说】
  捉虫,微修第一章。
  这几天可能会把前两章都微修一下,不会影响阅读。
  一点题外话,宁王封地王都焘阳,焘是多音字,读作dào或to,此取dào,自己瞎诌的地名。
  2祭司
  ◎祭司天人之姿,何来叨扰。◎
  叶晨晚霎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祭司与皇后之间的拉锯与她当然没有关系,可自己偏偏变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她自是想不通为何这偌大的菱阳殿祭司非要挑自己身边这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但她此刻似乎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者说这件事甚至与她毫无干系。然而旁边坐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很难说无辜的自己是否会被皇后记恨上一笔。
  她内心的情绪尚在翻涌,白衣少女已经轻撩衣摆在身边的位置坐下,对着自己的方向轻点下颌,叨扰了,郡主。
  叶晨晚自是没在她眼中看见半分有关叨扰的愧疚,也只能礼尚往来地回以笑意,祭司天人之姿,何来叨扰。
  只是人情往来的客套话语,没想到对方做出沉吟模样,过了片刻才道,昔年同窗时,可未曾听过郡主说这样的话。
  一句话,让叶晨晚尴尬地僵坐在座位上。
  是的,她曾与墨拂歌有过一段同窗之谊,当年同在太学上学时,墨拂歌便坐在她的旁边。那时总角年华,太学中虽多是贵族子弟,但终也没有现今这般连坐个位置都有如此多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墨拂歌每日上课皆是神游模样,或是拿上一本生涩古籍,全然不顾台上夫子口若悬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碍于她的身份,也从未有过人指指点点,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此人有着接任祭司的铁饭碗,在太学走走过场而已,也不必似众人般汲汲营营。
  她的性格与现在看来也无甚区别,一贯的清冷自持少与人言,疏于处理太学间的人际关系。在太学这几年也如孤鹤般冷眼旁观过后便振翅离去,与自己再无了交集。
  毕竟祭司忙于诸事,而自己只是空有名衔的质子,两个人自然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饶是叶晨晚自诩擅长应付这种客套寒暄,此刻也被这句话哽得不知所措。偏偏对方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正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微偏着头,一头青丝沿着肩廓垂落而下,映出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着水墨画般氤氲出的美。
  皇上,皇后驾到好在突如其来的唱报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氛围,所有人都起身向着步入殿上主位的二人行礼。
  坐入主位的中年男人龙袍加身,鬓边微有花白,却仍端得帝王气度,不怒自威,大殿内霎时沉寂,鸦雀无声,这是属于帝国掌权者的威严。
  在他身边端坐的女子凤冠华服,妆容明丽,灯火煌煌,珠冠凤钗溢出鎏金之美,也隐去了她眼角不易察觉的细纹。她风韵雍容,自眉眼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当朝皇帝玄若清与皇后楚媛。
  待到众人行完礼,分别坐回位置时,叶晨晚便感到有一阵凌厉目光扫视过自己。眼角余光瞥向上位,显然是皇后坐下后发现自己身边坐的人不对,遂在殿内扫视墨拂歌的踪影,当发现她的位置时,叶晨晚也不可避免地被狠狠剜了一眼。不知今日之事皇后如何做想,不过她显然并没有将关注力放在自己身上,转而看向身边的墨拂歌,连带着殿内有不少敏锐好事的目光滞留在自己与她周边。
  而始作俑者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目光半分,只是端详着案上琉璃酒樽,视周遭如无物。
  过了一阵,皇后终于收回目光。叶晨晚远远望去只看见烛光中凤冠光彩流溢,楚媛的五官神情都看不真切。
  今天此事的因果,叶晨晚倒也能猜到一二。此刻大殿上皇后身边坐着的男子正诺诺听着皇后与他说话,而坐在玄若清身边的华服男子却是落落大方,同帝王谈笑风生。单看这二人,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太子玄昳与宣王玄旸。
  大皇子玄昳,是皇后所出的嫡亲长子,自幼被封为太子,寄予厚望,然而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却是表现平平,甚至称得上木讷愚钝,似乎完全没有继承到母父的优点。玄帝对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很是失望,常年没什么好脸色。
  而五皇子玄旸,是周贵妃所出,自幼聪颖,善于言谈,生得一副人中龙凤的姿态。玄帝极是喜欢这个儿子,甚至让他在尚书省任职,时常协同自己处理政务。
  所以如今的状况倒也很明了了墨临城风起云涌的原因,六成是因为这夺嫡之势。
  皇后楚媛出身江北楚氏,亦是一方名门望族。太子母族势力庞大,虽然资质平平,但终究没什么大过错,玄帝纵然想废太子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但如今宣王却是铆足了劲要争这个位置,玄昳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今日一看皇后终究是心急了,把心思落在了祭司身上。
  早年间楚媛与妹妹楚妍,亦有楚氏双姝之称。姐姐是当朝皇后,妹妹嫁与前任祭司墨衍。墨临城中当时便传唱过一句歌谣,楚氏有二凰,一凰栖于金銮殿,一凰栖于墨氏桐。劝君生女莫生男,生男千日不得好,不如生凤女,自有梧桐栖。家中两姊妹皆嫁与这天下无双夫君,着实令人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