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桌上放着一个深红色小牛皮敞口的文具袋,四角都用黄铜按扣牢牢钉住,像一个异常精巧的皮质置物盘。里面放着一根碳素笔,还有一支布朗熊和一支可妮兔的凌美钢笔。
  李玉珀拿起一支,指腹抚过笔夹上的硅胶可妮兔配饰:正好,让我也体验一下你被关了一天一夜的滋味。
  不许说这种话,你体验不到的。秦宝灵说,有我陪着你呢。
  明明是把自己关进来的罪魁祸首,可她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和自己说,有我陪着你呢。
  李玉珀那点微薄的怒气烟消云散,即便是被秦宝灵摆了一道,她也生不起来气了。
  秦宝灵挤到她的大腿上坐下,李玉珀笑了笑:我哪里用变成小熊玩偶,你现在还不是想把我当坐垫,就把我当坐垫?
  话是这么说,她揽住秦宝灵的腰,轻轻地把面颊枕到了这个女人的肩膀上。
  秦宝灵没答话,李玉珀匀长的呼吸拂在她后颈上,她正试图听清心跳,来琢磨她这头小熊的想法和喜怒哀乐。
  和我讲讲那天的事情吧。李玉珀忽然说。
  没什么值得讲的。秦宝灵说,她下意识地攥着李玉珀的手,我的办公室就和你当初的一样,有卫生间,有冰箱,待上个一天一夜也根本没什么,身体上谈不上受折磨。
  心理上呢?人是一种很能忍痛,很能忘记痛楚的物种。她一向记忆力不错,可那天的记忆,她模模糊糊地忘了大半,李玉珀还没回国的时候,她每次隐隐约约回想起来,只能回想起她在最后一刻,做出的那冷冰冰的,最理性的决定。
  心理上我全忘了。秦宝灵低声说,就记得我反复说服自己,不要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我,不珍惜我,瞧不上我的你,赔上我自己。所以我做出决定,我要交出公章,走出这个办公室,走到阳光底下,继续我金碧辉煌的人生。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李玉珀说,恨的时候想爱,爱的时候想恨,骂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贱人,现在又想你继续逍遥地做一辈子贱人。
  理性上知道,你把我坚决拒绝的点都击破了,提出了最好的方案,感性上呢她徐徐地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便是知道秦宝灵现在已经找到最好的帮助她的办法,不伤害熹宁,也不伤害自身,更不是不计回报。
  她也根本没必要再钻什么牛角尖,明明是互相合作,互惠互利,让秦宝灵参与进她的事业,她很愿意,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所有的想法在头脑冲击搅动,所有的情感在四肢百骸奔流涌淌,她的理性短暂失灵,澎湃的感性占了上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持盈和周令宜还不够幸运,她是最幸运的,19岁就遇到了秦宝灵。
  她曾听过刘持盈有点炫耀地和她讲一套爱神理论,西方讲爱神是丘比特,被他的金箭射中,才能迸发爱情。可是现在时代变了,哪怕是爱神也要过马路等红绿灯。
  爱神显然在找到她的过程中畅通无阻,一路绿灯,只可惜命运的馈赠总暗中标好了价格,今年她45岁,爱神发现当初那一箭出了一些纰漏,终于捡起来掉落的金箭,又射出了相同的一箭幸运吗?
  还是很幸运的,她是最幸运的。
  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我的。秦宝灵说,玉珀,我之所以能在那间办公室做出最理性,最正确的决定,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爱我,也不知道自己爱你。现在你不具备理性的条件,没关系,听我的吧。
  浓郁的冬日阳光洒进来,李玉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静静地反握住秦宝灵的手,一点一点抚摸过她手背浮凸的骨骼血管,纤细的手指,很轻地摩挲着她戴着的戒指的戒圈。
  你这人,我曾经有时候觉得你像一棵挂满了装饰品的圣诞树一样,浑身上下,一定能戴的地方都要戴上首饰,项链,耳环,手链,戒指,胸针
  我喜欢呀。秦宝灵说,后来慢慢地,知道怎么搭配更漂亮了,穿的华丽,首饰戴得华丽一点,叫相得益彰,穿的素,戴一枚戒指或者胸针,叫画龙点睛。而且那时候没那么有钱,现在我真有钱了,才想怪不得你们都不穿大logo的东西呢,全世界都知道你有钱了,就没必要炫耀了,就要装自己有品位了。
  很可爱。李玉珀说,那时候我对你说这样不好看,其实我在想,你有看过那种法老猫的图片吗?那种猫总是戴着一串很大的宝石项链,头很小,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大,很可爱。
  那时候不说。秦宝灵好像是有点抱怨的语气,却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在了李玉珀的怀里。我那时候恨死你了,还很恨我自己,每次你批评我的时候,我就恨死你,但是其他时候,你拥抱我,亲我的时候,我一颗心就怦怦地跳,觉得你真好呀,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要是咱俩能永远的在一块就好了。
  她捉着李玉珀的手,按到自己心口:这么多年,我的事业是靠你起来的,偶尔我想,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呢?我的心结不只是要把当初交给李玉璋的广灿再亲手交还给你。
  更是想要像你当初你帮助我的事业一样,帮助你的事业,帮你彻底地东山再起。
  李玉珀的掌心隔着一层柔滑的毛衣料,感到秦宝灵的那颗心脏正在飞速地跳动,不停撞击着胸腔。心跳声透过她的指掌,一路搏动到了自己的胸膛。
  这不是为了分清,不是为了一笔勾销。秦宝灵说,我现在想,你当初说一笔勾销,真不妥。我们之前不论发生了什么,好也罢,坏也罢,什么都不准勾销。
  她侧了一点身,认认真真地瞧着李玉珀:在我们正式恋爱之前,我只是想我们的一切,都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这个词真好。她们的二十六年,恩恩怨怨,爱恨痴缠,从未分清,也不打算分清。可在新生活开始之前,她们的曾经的始,必得有一个郑重的终。
  李玉珀嫣然一笑:真不想让你这么轻易地说服我呀。
  轻易什么!秦宝灵小发雷霆,还轻易呢!软磨硬泡了多久了,让步到这种程度,现在把你都一起和我关在办公室了,还轻易呢!
  她瞪着李玉珀,对方那张深邃的面孔微微含着笑意,恨的时候,真想把这张面皮撕下来,可爱的时候她低下一点头,在李玉珀嘴唇上吻了一下。
  我办公室没监控。她说。
  李玉珀笑了一声:真是色情狂,就算没监控,咱俩难道还能做什么吗?
  不能庆祝一下啊!秦宝灵没招了,你才是色情狂!以前都是你主动,还倒打一耙!
  她这话倒是真的,毕竟她那时候是人家的情妇,哪有情妇追着金主要的。更何况她要拍戏,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一出去就是三四个月,活动即便在京城,加上准备工作往往也是一整天。
  所以总是李玉珀主动做更多更亲密的事情。她顶多是要拥抱,要亲吻,更多的时候,根本不用要,她们坐在一块,就忍不住肢体接触。
  谁是色情狂,一目了然!
  李玉珀的目光从她湿润的唇瓣向上,自从回来之后,她千百次地看过这张脸,把这张成熟秀美的面孔同十六年之前的那张清纯标致的脸对应起来,渐渐地合二为一。
  她踏过十六年滔滔的时间之河,和秦宝灵一样,再度站到了对方的面前。
  那天之后,你是不是想,从今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李玉珀问。
  秦宝灵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按照你的性格,你八成会回来的。我也预演过很多遍,和你重逢的场景。但我一直用你不会再回来的信念坚持生活着。
  她这人,恨要恨的刻骨铭心,爱要爱的轰轰烈烈。可她的人生信条,就是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她要自己独立地活着,活得风风光光,做了什么,就绝不后悔,她绝不能想着,惦念着李玉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她绝不能。她希望,并且知道李玉珀很可能回来,那也不行,她要用一种无可挽回,落子无悔的态度,继续她的人生!
  我不一样。李玉珀道,我到美国的第一天,就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笑了,灰色的眼睛在强烈的阳光下融化成一种流丽的银色。她一定会回来的,回来拿回她的一切。
  不管怀着怎么样的情感,痛恨抑或是痛爱,她都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