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人说，有寿数到了的，晚上一觉睡过去，人就没了，没病没痛的，真好，要是我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麻子奶奶嘀嘀咕咕的说着生死的事情，像是在说在平常不过的家务事。
  等她说了半天，不见祁红豆回应的时候，她才抬头，却见平时从没让话落在地上的大妹子眼神呆呆地，她想，难道大妹子这是被她吓到了？
  其实还是有些老人很忌讳谈论生死，越想活着久一点的越忌讳。
  不过麻子奶奶觉得她大妹子这么爽利的人也不是很像怕死的，她很快就通过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找到了原因。
  ......她虽然一把年纪了，还有娘家可回，还有亲人呢，可大妹子好像是逃荒来的，孤身一个人，大概是这会儿想到自己娘家人了？
  “大妹子，那啥，你娘家人还有在的吗？”
  听到麻子奶奶的问话，祁红豆略有些僵硬的眼神才缓了过来。
  不过她看麻子奶奶的表情，也知道她这是误会了。
  她并没有如麻子奶奶猜想的那样联想到自己的‘娘家人’，毕竟就算是张代荷本人，也早就默认自己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只是久违的在麻子奶奶平常的话语里，重新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冲击力。
  果然，她虽然顶着老太太的身体活了这么几年，但是在心里面，她对死亡的承受能力，还不如麻子奶奶。
  她坦坦荡荡的把死亡当成一顿饭，平平淡淡的咽下去了对死亡的恐惧，甚至会期盼这顿饭的味道会好一点。
  祁红豆觉得自己再活十年，都未必能有这样豁达的心态。
  不过麻子奶奶这么误会了，她也就顺着话茬摇了摇头：“应该都不在了。”
  从老太太久远而模糊的记忆里翻出来的那两个看不出模样的哥哥，按照当时动荡的时局和紧迫恶劣的生存环境来看，都活着的可能性并不大。
  乱世之中，男人真的未必能比女人命长。
  因为男人是行走的劳动力、壮丁，是会被争抢的可消耗资源。
  而且，就算他们还活着，这么多年了，估计也以为她已经死了。
  对死人，除了祭奠，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寻亲之类的想法了。
  人海茫茫，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想要找到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所以，就当做不在了吧。
  祁红豆在心里小小的感叹了一下，抬头却发现麻子奶奶在掉眼泪：“哎呀，大妹子，你也是个苦命人。”
  “......这么多年了，带着这么多孩子，撑着这一大家子，总算叫你熬出头了。”
  麻子奶奶哭得真情实感，“华荣走的太早了啊，他要是能多活几年，帮你分担一点，你哪里用得着那么辛苦。”
  真遭罪啊。
  一个女人，要撑着一个家，在娘家婆家两不依靠的情况下，要忍着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异样眼光，晚上睡觉床边都要放着砍刀，听着外面的动静；要精打细算一分钱摔八瓣花，这日子怎么能不算苦呢。
  祁红豆拿出手帕安慰麻子奶奶，给她擦眼泪：“老姐姐，你都说了，我这不是熬过来了嘛，以后得日子，能少操心就少操心，能享福就抓紧享福咯。”
  她当然不觉得麻子奶奶流的眼泪全是为了她，祁红豆觉得麻子奶奶的更多的也是在为自己流眼泪吧。
  只是借着可怜她，才发泄出来。
  即将离世的亲人被说的再怎么轻描淡写，心里面也还是会哀痛的吧。
  第356章 阿呆和阿瓜
  送走了为了她流了不少眼泪的麻子奶奶，还搭上了一个新手帕，祁红豆觉得这次的唠嗑，也就稍微特殊了那么一点点。
  但过几天，也就忘了。
  她这养老生活还是会照旧，不会有什么变化。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萧瑟的秋风裹着冰凉的雨水，祁红豆默默地给自己加了一件衣服，给因为下雨只能在屋里待着，不能出去做小泥猴子打滚的小崽子们也各自套了一件外套。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渐渐地又开始冷了。
  前几天太阳好的时候，祁红豆去镇上买了一些肥瘦相间的好肉，儿媳妇儿给切成漂亮的块状，裹上米粉，放在太阳底下晒得冒油。
  现在要吃，放进煮饭的锅里面蒸一下就可以了。
  油滋滋香喷喷的一碗粉蒸肉，足以抵挡秋雨萧瑟带来的寒凉。
  “好香啊——”
  从地里面淋着雨赶回来吃饭的赵爱民回来连大门都没见，先拐进去了厨房。
  看到侄媳妇儿手里端着的一碗堆得渐渐地冒着油光的粉蒸肉，疯狂咽口水。
  今天有肉吃！
  老赵家其他人也闻见了香味，纷纷抢着去洗手，慢一步上桌，肉就少一块呀！
  -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地里的活儿渐渐地少了，不那么忙，家家户户不是忙着囤吃的，就是忙着干其他事情。
  修补屋顶啦、安排相亲结婚啦，总之，婚丧嫁娶的活动在这个时候最频繁。
  而麻子奶奶的三哥，也在入冬后不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麻子奶奶去了一趟娘家，送了她三哥最后一程。
  回来之后，倒是没有如祁红豆预想的那样，哭得很憔悴。
  好像那天在她跟前的时候，她已经把眼泪提前都流光了。
  等这一场丧事过去后，红旗大队里面陆续开始办起了喜事。
  大队书记的小女儿最后还是没有如大队书记预想的那样，找个知根知底的年轻小伙子，而是嫁给了一个男知青。
  只不过这个男知青，并不是小萍一开始看中的主角团之一的沈学工。
  祁红豆跟着去随礼，小萍年轻的面庞上擦着两团喜庆的红晕，不知道是不是用红纸擦的，所以显得有些粗糙。
  不过她扎着红色的头花，涂红了唇，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喜庆又幸福的新娘子。
  那个男知青板板正正的，眉目清正，看着倒还不错的。
  只是不知道等到高考恢复的那天，这样组合形式的小夫妻，能不能继续长长久久下去。
  结婚那天，大队书记脸上始终挂着笑，不过祁红豆却看得出来他笑的有些勉强。
  “小萍和小胡两人现在好好地，今天也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你可悠着点，别总想着教训女儿，小心女儿跟你离了心！”
  当娘的看的清清楚楚，她当然知道自家男人不满意这个女婿。
  可女儿喜欢，他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乡下的知根知底的小伙子再好，那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一个样啊！
  所以说，知青和他们给女儿找的小伙子也没什么分别，相反，现在知青和他们女儿结婚，没有婆家人，反而处处都要靠着他们女儿，和上门女婿也没啥区别了。
  女儿还能跟着他们住，这不挺好的吗？
  大队书记的笑脸到底没绷住：“她还敢跟我离心！”
  在外面从来是滴水不漏的大队书记这会儿就跟炸毛的猫一样，都快跳起来了。
  “一个知青而已，有什么好的！”
  大队书记对这个浮萍一样飘过来，然后贴在自己女儿身上的知青女婿，很不喜欢。
  “好不好的，现在小胡都是咱们女婿了，你可别犯浑。”
  小萍娘也不知道自家男人在拧巴什么。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说不同意，有什么用。
  大队书记就是觉得外来的男人靠不住而已，所以就算今天是女儿和女婿结婚，他心里对女婿依旧不满意。
  不过好在对待外人，他还是撑着笑脸，没露出异样的。
  “好了好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你还赌气上了，快走吧，人都等着你呢......”
  小胡知青的父母是来不了的，一方面是路途遥远，一方面是来参加一趟婚礼，费时费力，还浪费钱，所以寄过来一些钱票，就算是表达了心意了。
  其实这都算是好的了，起码小胡的父母还给寄了钱票，有些人的父母，要么当做没看见，置之不理，要么还会反过来找孩子要钱要票的。
  没办法，日子难过，家里孩子又多，有很多被送去当知青的孩子，在父母的眼里，就已经相当于一块已经被割舍的肉，是被家庭抛弃的孩子。
  父母的爱意有限，不可能会照顾到每个人身上，所以一定会有孩子因此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小胡看到随着信寄过来的十块钱毛票和两张全国粮票，心里门清，这是父母对他最后的恩情了。
  他知道自己和小萍结婚，有很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也能感受的出来，老丈人对自己不满意。
  他知道嘴上花花说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他以后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会努力配上小萍的。
  毕竟在谁看来，小萍身为大队书记的女儿，条件比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知青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不小心听到大队书记和媳妇儿对话的祁红豆，在他们两个走了之后，才从拐角走了出来。
  看大队书记这个怨气，小胡同志这个上门女婿之路估计不好走啊。
  啧啧。
  跟着来大队书记家随礼吃酒席的，不仅仅有红旗大队的村民和大队书记家的亲戚，还有知青点的知青。
  杜鹃看见祁红豆就开心地冲着她招手示意：“家婆，我在这里！”
  和兴奋地杜鹃起来，她旁边坐着的正在神游天外的白筠看起来不像是来吃酒席的，像是走丢了在犯傻的。
  所以杜鹃站起来之后，顺手拉了她一把，她也就乖乖跟着站起来了。
  视线还没聚焦，脸已经跟着杜鹃一起朝向了祁红豆这边。
  呦，今天这依旧是阿呆和阿瓜的组合，不过好像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