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用上了孟古青能理解的比喻——堤防根脚如同蒙古包的基石。
  孟古青看着顺崽手舞足蹈的演示,又看看那粗糙却寓意鲜明的模型,眼里终于闪过一丝了然和……惊叹。原来皇上想出的办法,是这样救堤的。
  那个像长鼻子一样的东西……她下意识用木语嘀咕了一句:“呼特格勒(草原上一种尖嘴、能钻开冻土的钻地甲虫)……”
  琪琪格听懂了类似虫子名字的词,立刻兴奋地喊:“虫虫!钻钻!尖尖!”她觉得孟古青说到了点子上。
  孟古青嘴角似乎想向上弯一下,又立刻绷住。她把手里的食盒放下:“嬷嬷做的奶豆腐,太后……嗯,姑母让我送些过来。”她不太习惯改口。
  食盒打开,是几块精巧的点心,但其中也混杂了静怡斋出品的几颗小巧的蜜炼甘草丸——这是王太医教的提神润嗓方子,她偷偷分装了一些,鬼知道为什么会多拿几颗混进点心里。
  琪琪格欢呼一声拿起一块点心,顺手拿起一颗甘草丸塞进嘴里:“甜,好吃,谢谢姑母,也谢谢姑奶奶。”
  顺崽也好奇地拿起一颗尝了尝:“唔……有点药味,但挺甜。”他第一次吃孟古青经手的东西,感觉……不算太坏?
  孟古青看着两个小家伙毫不设防地吃了她带来的东西,脸上那点强装的冷漠似乎松动了一分,她没再多待,借口药房还有事,转身匆匆离去。
  只是走出百工堂门口时,脚步似乎轻快了一点,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专注的两个身影和那粗糙的模型,心中那股“自己在做重要事情”的憋屈感,似乎被一股带着泥土和松木清香的微风吹淡了少许。也许……做药粉……也并非全无价值?至少比这模型看起来干净有规矩多了!她给自己打气。
  第61章
  多尔衮的暗线紧锣密鼓调查数日,终于,宗人府培养的探子回报:“王爷!查到了!陈昌妻舅在南城外有个姨表弟李二狗,原本是个破落户,去年腊月突然发迹,不仅天天去天桥茶馆听说书喝茶,还一口气包下了崇文门外河沿儿那间快倒闭的皂角胰子作坊!”
  “皂角作坊?”多尔衮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皂角胰子?这正是木苔主导开设的‘日化厂’附属小工坊生产的东西,原料简单,销路广,本小利薄,非常适合洗钱沉淀。
  “正是!更可疑的是,那作坊盘下后,李二狗既不改进工艺,也不开拓销路,每月亏损,全靠一个神秘账房用零散小票、甚至铜钱结清材料款和工钱,他自己整日游手好闲,钱却像是花不完一样!”
  “拿下李二狗,查封作坊!搜!”多尔衮果断下令。
  行动快如闪电,李二狗在茶馆里被抓个正着,作坊里,那个神秘的账房竟是陈昌早年遣散的一个哑巴老仆!多尔衮等人心动迅速,将来不及销毁的流水账本被一并擒获。
  从作坊地窖潮湿墙缝里抠出、用油布包裹的账本残页上,清晰地记载着大笔来源不明资金的注入!更令人胆寒的是,其中赫然夹杂着几页记录着采购硝石、硫磺分量远超标及几味在太医院和药典上被严格管制的麻药如洋金花等的清单。
  这些材料的用处被模糊注为“皂角脱色去味实验所需”,但数量远超正常生产需求,更有一个代号——“黑药坊”!
  这已经超越了贪腐,陈昌利用织造司的渠道,不仅在洗钱,更在暗中囤积管制物资!
  尤其那些硝磺和管制麻药,结合‘黑药坊’代号,令人立刻联想到前明宫廷臭名昭著的‘秘药局’。
  那曾是制造宫廷阴谋毒药、黑火器、以及各种隐秘武器的罪恶渊薮!
  木苔收到多尔衮密报的同时,她手腕上那枚青玉葫芦吊坠也微微灼热起来。她展开一张塞在御赐点心盒子夹层里的、用“妇幼会”密语写就的绝密短笺:
  “日化厂第七小坊(崇文门皂角),异常原料流入,疑硝磺、管制麻药,流向不明。”
  “代号‘黑药坊’。追查者曾见带青蛇刺青之人出没第七坊后街粮行,刺青样式与前明东厂余孽旧记号吻合!另,‘妇幼会’慈幼院医所曾接收两起孩童接触不明药粉致幻抽搐案,似与流落市井的‘黑药粉’气味类同。疑有关联。”
  两道信息瞬间合并,前朝余孽!她虽然早知道他们没死透,但没想到他们有胆子会将手伸到内务府,将内务府弄成了他们贪腐旧渠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她猛地攥紧短笺,声音带着毁灭的寒冰,“睿亲王,那作坊只是冰山一角,查!给我顺着皂角厂的线,往更黑、更深、更见不得光的‘黑药坊’里查!把当年东厂那些地洞里见不得光的耗子,连它们的鼠爹鼠爷,统统给哀家挖出来,曝晒在阳光下挫骨扬灰。”
  她不再犹豫,直接启用“妇幼会”的最高权限:
  “和达春说一声。”她对身边侍立的苏茉儿下达密令,“动用所有在京城三教九流、医馆药铺、慈幼堂的暗线,盯死所有异常药味流通。”
  “另查找前明东厂余孽,尤其是与内务府在册工匠、前明俘虏或旧仆役有关联的人员,把‘黑药坊’的位置……挖出来!”她顿了顿,补充道,“通知乌苏,提高警惕。若发现有人对……静怡斋或百工堂附近流出的东西感兴趣……尤其是药味相关的,立刻锁拿。”
  苏麻喇姑眼神一凛,无声领命而去。
  而就在孟古青“探望”过百工堂后不久,静怡斋库房里,她分装药粉的过程也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化学变化。
  王太医今日留了个课后作业,让她自行配比一份基础伤药——以三七为主(止血),辅以少量冰片(清热止痛)、白芨(生肌),比例自调,要求写明理由。
  孟古青起初很不耐烦,但看着那些瓶罐药粉,想起百工堂里顺崽关于“根脚”“模型”的比喻,她竟鬼使神差地想尝试一下比例的变化会如何,她先按王太医大概提过的标准比例配了一份。
  想了想,又觉得三七粉似乎不够“凶”,她直觉认为止血就得猛,便又加了小半勺。
  再想想,又觉得冰片味道大且凉,怕伤兵用了不舒服,减了一点量。
  最后,她无意识地多加了一点点甘草粉,琪琪格说甜的,算是尝试调和苦涩感?
  她看着分装在三个小罐子里、标注了“试一号”“试二号”“试三号”的药粉样品,一号标准,二号多加三七减冰片,三号标准基础上调高了甘草比例,心中涌起一种类似在百工堂看到模型运转成功的微小成就感。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药房后,药柜角落里一块不起眼的石砖悄悄挪开了一条缝,一双苍老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过她的工作台和那三罐新分装、贴着“试”字标签的药粉,片刻后,石砖又无声合拢,一个佝偻的身影悄然闪入通往慈宁宫暗道的侧门。
  静怡斋的第一次“药粉实验”悄然结束,百工堂的新模型即将开始第一次测试运转。
  而内务府的案子,随着“皂角作坊-硝磺麻药-黑药坊-前明东厂余孽”这条线的曝光,如同滚油下冰块,瞬间炸开了锅!那张无形的“妇幼会”情报网也如蛛丝般遍布京城三教九流,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黑药”气味!
  深宫之中,木苔坐镇中枢,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那枚青玉葫芦,看似平静无波,但目光深处,是即将倾泻而下的雷霆风暴,她要揪出的,不仅是几条贪腐蛀虫,更是盘踞在暗处、意图以隐秘毒物和恐怖手段作祟的亡明鬼影。
  “黑药坊”与前明东厂余孽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寒冰,骤然侵染了紫禁城看似坚固的宫墙。
  多尔衮的审讯方向瞬间转变,陈昌不再是简单的贪墨犯,而是连通暗黑世界的闸口。
  宗人府的刑讯专家不再客气,各种不见伤痕却足以摧毁意志的“软手段”轮番上阵。陈昌的心理防线在“黑作坊”、“硝磺”、“麻药”等词被反复提及,尤其当哑巴老仆被带上堂“无声对质”,当他看到那几页账本上“黑药坊”字样和部分麻药名称时,终于崩溃。
  “……是……是他们找上我的!我贪墨……原只是想弄点外快给家里多留条后路……可那些人……太厉害了,他们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把苇网给魏延庆的路子,知道我偷偷转卖废料,他们承诺能把‘废料’变成真金白银,还能替我洗干净所有手尾,我……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了……”陈昌精神濒临崩溃,涕泪横流地招供。
  “他们是谁?!”多尔衮厉声喝问。
  “我……我不知道他们名字,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接头只凭一件信物……”陈昌哆嗦着,“一个……一个刻着盘蛇衔尾标记的青玉小牌,上面似乎……还有朱红的刻印?”
  盘蛇衔尾!多尔衮瞳孔骤缩,这与“妇幼会”情报中“青蛇刺青”的形态高度吻合,这是他们的身份标识!
  “他们让我的老仆在皂角坊地下另辟了一间‘配药房’,专门接收他们送来的特殊‘药引子’,混合皂角粗料加工成一种灰色的皂粉,那东西味道很怪,混在正品皂粉里一点不起眼,但我……我不敢用。他们只让我负责‘仓储’和转运,每次都有指定车马行夜里把做好的‘药皂’拉走,具体送去哪里、干什么……小的真不知道啊王爷!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