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贵妃负责打理宫中事务,丽妃就很清闲了,大多时间都是围着年幼的小女儿转。
  这日赶上丽妃月事,她身子不适,安排乳母宫人带女儿去御花园玩。
  庆阳不太喜欢御花园了,至少不喜欢一个人在这里转悠,无精打采地在熟悉的花圃里看了一会儿抓不到的蝴蝶,庆阳将视线投向了东宫那边,还是想去崇文阁找三哥。
  庆阳常去东宫,认得去东宫的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乳母与专门照顾小公主的大太监解玉先是牢牢地跟着小公主,直到发觉迈出御花园东门的小公主要奔着东宫去了,乳母才赶紧拦到小公主面前,蹲下来问:“公主想去哪玩啊?”
  庆阳主动保证道:“我去崇文阁,就在外面看看,不打扰哥哥们读书。”
  丽妃都不敢放小公主去,乳母更不敢,搬出丽妃的道理来劝阻。
  庆阳愿意听母妃的,对乳母就很有脾气了,摆出大姐姐或二哥凶人时的样子,一双乌黑澄净的大眼睛瞪着乳母:“退下。”
  伴君如伴虎,伴皇子公主们就如伴虎崽儿,照样不是什么轻巧差事,一不小心就要犯忌讳挨罚。
  乳母心里一慌,一边让开路,一边看向解玉。
  解玉今年十八岁,是三年前小公主刚出生时兴武帝亲自从一排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里挑出来的。按照规矩,新选到主子们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会由主子重新赐名,但解玉这本名实在好听,很适合伺候一位注定会受宠爱的小公主,兴武帝就特许解玉继续使用本名了。
  出自前朝蒙冤入狱的书香门第之家,解玉生得俊眉修目又满腹诗书,哄小公主也是一把好手。
  绕过乳母,解玉一边陪小公主往前走一边轻声商量道:“奴婢们先陪公主过去,如果崇文阁的侍卫看管得严,不敢违背规矩放公主进去,公主也不难为他们好不好?”
  解玉声音好听,语气舒服,庆阳同意了,她还没去过崇文阁、演武堂,就算进不去,站在外面瞧瞧样子也好。
  通向崇文阁的宫道很长很长,解玉与乳母都请示过抱小公主,庆阳却只管兴致勃勃地往前走,不嫌远也不嫌晒。
  终于来到崇文阁所在的巷道,庆阳探头,果然瞧见那边有两个威风凛凛的佩刀禁卫。
  宫里到处都是禁卫,见到皇子公主全要行礼的禁卫,庆阳没什么好怕的,如逛御花园一样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
  “拜见公主。”两个禁卫同时行礼道。
  三四岁的孩子很会模仿了,公主皇子们该是什么样,庆阳早从大姐姐与三位皇兄那里学了很多。
  她站得很直,口齿清晰地道:“免礼。我想进去看看,不打扰哥哥们读书,可以吗?”
  两个禁卫互视一眼,面露犹豫。
  他们奉命戍卫崇文阁,防的是外敌来袭或是有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太监偷挪阁里的贵重之物,最多再防着顽皮的皇子们溜出去玩耍,从来没有过专门针对幼龄公主可否进去的禁令。
  正因为没有,无例可考的二人才会为难,不放怕小公主生气,放了怕小公主进去捣乱。
  庆阳只当他们不愿意,再想到母妃的话,或许父皇真的管得很严?
  “算了,我去别处玩吧,演武堂在哪?”
  两个禁卫松了口气,指向前面演武堂的正门,此时演武堂空着,可任由小公主参观。
  庆阳刚要走,忽见来时之路的尽头从南边拐过来两道身影,为首的男人身穿深蓝色蟒袍,身形伟岸剑眉星目,乃是她的王叔雍王,端午宫宴那日王叔陪她玩了一阵,因此庆阳记得很清楚。
  但叔侄俩见面并不频繁,隔了这么久,庆阳有些认生,没有像见到皇兄们那样高兴地跑过去。
  雍王远远就笑了,加快脚步赶过来,弯腰之际直接将小侄女高高抱起,轻轻点了下侄女的嫩脸蛋,满眼喜爱地问:“麟儿怎么跑这里来了?”
  庆阳瞅瞅崇文阁虚掩着的朱红大门,如实道:“我想看看三哥他们是怎么读书的。”
  雍王:“好说,二叔带你去。”
  接着,他看都没看那两个躬身行礼的禁卫,一手抱着小侄女,一手推开两扇门板,长腿一跨大步而入。
  庆阳靠着王叔的肩膀往后看,就见方才拦过她的两个高大禁卫还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呢。
  庆阳眨眨眼睛,瞅着王叔带笑的侧脸问:“王叔,他们怎么不拦你?”
  雍王有些意外,随口解释道:“你父皇不在,王叔要帮他看着哥哥们有没有认真读书。”
  他乃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叔嫂有别,西宫、御花园他不方便去走动,来东宫看看侄子们又有何好避讳的。
  庆阳眼睛一亮:“那下次我也这么说,他们是不是就放我进来了?”
  雍王闻言,开怀大笑,笑声传到第二进院的三间学堂,正听讲的大皇子秦弘忽地眼角一抽。
  秦弘瞥向坐在另一张桌子后的伴读,秦梁,雍王独子,亦是他的堂弟,只比他晚出生两个月。
  秦梁摇摇首,似是对自家父王的失态表示不满,越发显得他文质彬彬、气度雅贵。
  秦弘及时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授课的先生,心思却不在这里了。
  父皇对他要求严厉,王叔待他却偏护体贴,体贴到故意让秦梁考得不如他,偏偏父皇又看得穿秦梁的把戏,误以为是他容不得堂弟强过自己。
  秦弘不喜欢秦梁,连带着也不喜欢外面的王叔,以前王叔都是突然现身,这次在笑什么?
  第3章
  因为年龄差距,三个皇子并不是在一个讲堂读书,只有短暂的课间才能见见面。
  雍王抱着小侄女,先去看三皇子秦仁。
  夏日炎热,讲堂关着门却开着窗,雍王轻步来到讲堂后侧的一扇窗边。他刚站定,庆阳便忍不住一手扶着王叔的肩膀一边好奇地朝窗内张望,就见三哥与张肃前后坐在两张桌案后,手里捧着书,背对着这边。
  授课的先生倒是瞧见他们了,微微颔首,右手放在背后,左手继续一下一下地摸着他发白的胡子。
  雍王低声对侄女道:“看着,先生该出题了。”
  果然,庆阳再次把讲堂里面打量一圈后,先生开口了:“‘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三殿下,你来释义。”
  庆阳:“……”
  她茫然地看向王叔。
  雍王:“……”
  自家小时候穷苦,连私塾都读不起,皇兄年少时喜欢跑去私塾外面偷听,偷着偷着被先生拎进去分了张桌子,雍王对读书毫无兴趣,整天就知道玩,直到十三四岁的年纪被有了一点人脉的皇兄送去军营学武。
  雍王自认武艺不俗,但这些经史子集他读过的可能还不如侄子们多,更遑论背诵、释义。
  这时,秦仁站起来了,还算流畅地道:“此两句的意思是,身为诸侯,地位高于众人而不骄傲,那么他的位置再高也不会有倾覆的危险;生活节俭、慎行法度,他的财富再充裕丰盈也不会损溢。”
  先生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三皇子坐下。
  雍王再对侄女夸道:“一看你三哥就好好做功课了,没偷懒。”
  他是来看侄儿们的,对张肃的对答没有兴趣,直接抱着侄女前往下一间讲堂。
  庆阳在想事情,也忘了张肃,在雍王走出几步后问:“王叔,为什么诸侯不骄傲,就不会从高处跌下来?”
  雍王惊讶地停下脚步,低眸一瞧,对上了侄女黑白分明又装满疑惑的大眼睛。
  显然,小侄女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雍王只好思索片刻,按照自己的理解道:“骄傲的人都不讨人喜欢,不喜欢他的人多了,这些人就可能联手把他从高处打下去,所以我们做人不能太骄傲,要谦逊守礼。”
  就像前朝的昏君王侯贪官,都是身处高位而不把普通百姓当人,才会被皇兄推翻。
  庆阳:“那怎么样是骄傲?”
  雍王顿时有些后悔抱小侄女进来了,小丫头可爱归可爱,问起问题来简直没完没了,他没那个好耐心。
  “嘘,来崇文阁就不能一直说话,先生们听见会生气的。”三十多岁的王叔前后看看,警惕地道。
  庆阳便不问了,透过窗户,看见二哥秦炳正朝他们这边张望,然后立即掉过脑袋坐得端端正正。
  雍王哼了一声:“这是知道我来了,不然肯定又在趴着。”
  先生让秦炳背诵一篇文章,秦炳背得结结巴巴搔头抓耳,而且越到后面越要先生提醒一二字才行。
  秦炳暗暗恼恨先生故意让他在王叔面前出丑,先生默默等着雍王替他训斥这位屡教不改的二皇子。
  雍王有个聪慧无比且自律懂事的儿子,从未操过这份心,所以他还有点高兴二侄子能让他过过当严父的瘾,于是毫不留情地痛批了秦炳一顿,最后道:“我说了你多少次了,你都当耳旁风,好了,再过几天皇上就回来了,有本事你在皇上面前也这么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