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长乐睬他一眼,旋即再问:“什么五镜试炼?什么游街示众?”
  具体的,贺兰澈也不是很清楚,当下便站在街口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有带帽子的向导路过,他立刻招手喊来。
  那黄蘑菇头一溜小跑过来,收下几钱银子,露出向导胸口的木牌——哟呵,米奇!
  米奇是京陵城中眼力见不输瑞奇的向导,她一眼就认出眼前二人是昨日在易市外遇到的熟人。
  搞清楚来意后,米奇便解释道:“所谓五镜司,原源自《抱朴子》的镜神信仰,司衙形如八卦,中央为‘镜心台’,由照戒使分别供奉五面宝镜。自古履任照戒使时,需通过五镜倒影辨别谎言、勘破真相,此为‘五镜试炼’。”
  “这五镜试炼极难,不仅验文,还需验武。当年前几位照戒使都堪堪用满了五日时间,林大人不足三日便过试炼。镜大人听闻大喜,百忙之中连夜禀明陛下,要为他游花街,大摆风光宴席呢!眼下已差遣礼部去林大人家中请尊长、布置庭院了!”
  “不过……”米奇略微皱眉,心疼道:“听闻林大人提前击败五镜,速通试炼,伤得可厉害,手都破皮儿了……”
  贺兰澈在旁边,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向导也是林霁在书院求学时蛊惑的拥趸。
  他让这向导走开,亲自和长乐说:
  “封诰行程,方才我已帮你打听好了,虽是简化仪典,却也声势浩大。他这两日要培训仪典,出关那日便诰封。可怜林哥哥那日寅卯要早起,沐浴整仪,先随镜大人到宫门候旨待宣。”
  “辰时,林哥哥金銮册封,跪受天恩,听一听陛下对其的信任和期望。”
  “巳时,便是林哥哥赴衙接印,游花街之时,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看!如何?”
  长乐狐疑地盯着他眼睛,汪汪如玉泉。怎么林霁受封游花街,他比林霁还高兴?难道憋着坏主意?
  “我不确定伯父伯母是否需要照料——”长乐想到苏伯母那张通缉令,便有些头疼。
  “唔,好吧。”贺兰澈妥协,“那我陪你一起照顾尊长?我们四人一起去看林哥哥游街如何?放心吧,他们一定很喜欢我!”
  长乐近日已经服了他了。
  他还在掰着指头算呢:“午时,林霁要宴请镜司同僚,交际立威,也不知乌大人去不去。未时,巡视衙署,查阅卷宗,估计有得忙活。申时以后,他才回府,接见前来祝贺的亲友,咱们还得备一备礼物!”
  看着贺兰澈认真琢磨礼物的模样,长乐也在愁,她很多年不曾送别人礼物了,也不知林霁如今喜欢什么?
  若是小时候,她会送他话本,送他秘籍。如今,却拿不准。
  何况!林霁的毒还没解呢!恐怕要伤他的心——长乐想到此处,更头大。
  *
  既是要准备礼物,贺兰澈便邀长乐同去城南昭天楼金象门的“天工阁”逛逛。
  这处闻名的阁坊坐落在城南梧桐巷深处,占地极广,四处金光熠熠,比季临渊戴过最耀眼的金冠还要亮堂。
  贺兰澈熟门熟路地掀开绘着大幅锦画的门帘,长乐才发现,称为“天工阁”有些谦虚,应该叫小型的“天工城”。
  难得不是高楼,虽只有三层,却内有乾坤:人造小河蜿蜒,数十间铺子分属珍宝巷、百工巷、百味街,空中连廊纵横交错。
  或许是怕游人囊中羞涩,门口还设有一间“晋江月石钱庄”的小型银号。
  一进门,浓烈的杏仁奶甜香便扑鼻而来——这香气,长乐曾在贺兰豆身上闻到过。
  中央矗立着一棵许愿树,井栏上刻着“昭世天工”,投入铜币即可启动机关,井水会托出花瓣与礼物。
  纵使长乐早对贺兰澈家中金象门的巧思有所预期,仍被眼前的新奇震撼,问道:“这些都是你大姑母的巧思么?”
  贺兰澈骄傲地点头:“我其实也不知大姑母将此处翻新。那日到京陵时,简单一逛,大感新奇,却总想着——若你在便好了。”
  他目光灼灼,语气带了几分温软:“有你在身旁,逛起来才更有意思。”
  长乐被他猝不及防的告白给甜到,带了几分不自然……
  阁中伙计见三少主到来,纷纷先向他问好,见到长乐后个个极有眼力见,立刻绽开标准笑容:“姑娘好!”
  这般热情让长乐颇不适应,即便再冷静淡漠的人,面对这群外向的伙计也不得不回以微笑。
  贺兰澈逐一为她引见——“天工阁总掌事”金元元婆婆,此前在摘星楼已有过一面之缘;门口负责迎客引导的“知客娘子”、掌管各铺器物的“辨物生”……
  还有头戴小帽,脚蹬软底快靴,腰间铜铃叮当的传讯“童工”——那俏皮模样,直让长乐联想到贺兰豆。
  伙计热络却不失分寸,并未对这位顶着“少主只配下半夜陪侍”名号的天下闻名女神医,投来过多好奇的打量。
  这般态度,倒让长乐感到十分舒适。
  长乐素来爱着一身青衣,此刻置身于天工阁的绚烂华光中,更显素净。
  贺兰澈邀她:“早该带你来的,只是见你前些日子心绪不佳,怕添你烦忧……前方有衣饰铺,若你想换身衣服,去那百工巷中坐坐,会有画魂为你描像。”
  长乐的目光被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物件勾住,不知不觉靠近那片锦衣铺子。店内陈列着晋国最华美的衣裳,从头饰到裙裾皆仙气飘飘,竟令她对换衣裳一事难得地动了心。
  然而瞥见店内试衣的夫人、小姐们,她最终摇头拒绝:“算了。”
  贺兰澈见状不再多言,领着她继续往前逛去。
  只是经过绣娘阁时,有一处只卖女性小衣的铺子,长乐一眼就见着了各式各样的“幻月宵纱”,以及相搭配的肚兜、诃子!这铺子甚至还与晋江书局有联动,门口招牌那件大红色小衣便绣着“霸道侯爷爱上我”!
  ……
  那晚的事情两人都没忘,贺兰澈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开,口中喃喃解释:“大姑母为人潇洒……”
  此时,他猛然想起竟然忘记跟那个“有眼力见”的伙计算账,等空下来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行至百味巷,可见各地风味食铺林立。贺兰澈素来爱买些小零嘴让她尝鲜,她本担心此刻又要被迫“嚼蜡”,却见贺兰澈拉着她快步走过:“里间商铺的吃食都难吃!比不上外间街市的。”
  倒是有些渴,贺兰澈便带她往人工池畔逛去。池心小洲上搭着木台,台前垂着水幕般的银纱,台外围了几座秋千,另有一块场地正在演傀儡戏。
  很快有人送上冰酪茶,他们便坐在秋千上听了一会儿。
  幕后机关转动声混着潺潺流水,倒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仙乐——恰好是在演一出《太师仙舫风云》。
  贺兰澈对演傀儡的偃师秘技而入迷,只顾夸道:“瞧来大姑母将昭天楼中的木象门也管得不错!”
  长乐却越看越难受,五只傀儡悬在半空,唯中间是一只男傀,正是改了名的“乌颂子”。
  其余女傀,能认出是化过名的长公主、濯水仙舫舫主,还有……她母亲!
  甚至还有一个小女傀是以她为原型!贴牌名为“白无语”!
  长乐冷不丁被气到了,脸色发青却又不能让贺兰澈看出异样。
  半晌才压下火气,只觉得头晕眼花,她主动拉起贺兰澈:“吵得有些头疼,走吧。”
  贺兰澈忽然想起什么,拽着长乐的袖角往许愿树方向偏去,那边算是安静,只有一个管木牌的书生坐在树下。
  “我金象门的许愿树最是灵验,你且试试。”
  贺兰澈说着便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币,指尖捻着一枚递到她掌心,自己先抛了一枚进去。
  井水应声泛起细响,井栏上的“昭世天工”四字突然漫出光,随涟漪荡开时,竟有木座托着个巴掌大的锦囊从井底浮上来。
  贺兰澈笑着去接,锦囊落地时发出细碎的“哗啦”声,拆开便是枚小愿牌,呈玉兰花瓣模样。
  长乐捏着铜币驻足井边,看水面倒映着两人的影子,指尖一松,铜币也“叮”地坠入,盛出朵虞美人花状的小愿牌。
  管笔的书生适时递上狼毫,用一口不知来自何处的方言自我介绍:“我姓别,‘别龙马’的别,公纸、菇凉姓什么?”
  贺兰澈见他不认识自己,便低声向长乐介绍道:“看来这伙计是‘外包’的,你若不想提,便别理他。”
  长乐的笑耐人寻味,没接书生的话茬,却虚眯眼睛夸赞:“你的姓真好听,我也想姓这个。”
  书生又说:“许愿需要写名字、生辰才灵验喔。”
  她接过笔:“我今日就暂时姓这个吧”,提笔在木牌上落下一个“白”字。
  贺兰澈那边的愿望很快写好,递过来想与她的绑在一起,不出所料,他写的是:“长乐,常乐。”
  长乐踌躇半晌,迟迟不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