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就是因为你们不守男德,才强制学男德经吗?怎么,我说的有错?”
  “……”
  长乐正在凝思,贺兰澈却以为她听进了那些话,急忙辩解:“昭天楼家训向来不兴这样,我绝不屑于做这些事!”
  他委屈巴巴的模样里,眸中慌乱几乎要漫出来。
  她又笑了,这回是真心的。
  小时候在父亲书房,她看过一本由晋江书局首发的书,书名已忘,却还记得书中一段话,大致意思是:“不要爱一个只对你很好的人,要爱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这话又被她母亲补充过一遍:“要爱一个本身就很好、又只对你很好的人。”
  毕竟爱是会变的,热爱你时可以伪装妥协。本性却如磐石难移,遇事便见分晓。
  她学医后,对这话感悟更深:人的体质偏寒、偏热或是偏中和,往往难以逆转。
  可见这世间,无论拿什么经去约束本性,都不管用,顶多靠奖惩来勉强制约罢了。
  因此,她不会拿这类问题拷问贺兰澈。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看清贺兰澈的本性——他的坚持付出不过是深入骨髓的好习惯而已。
  这样的人,即便有朝一日,他不爱了,也难以违背本性做出十恶不赦之事。
  当然,长乐也清楚,若贺兰澈爱上别人,大抵也会如此掏心掏肺。
  不过她想得开,更坚信自己这一生,注定没有好下场的。
  于是她轻声提醒他:“我问的不是这个。”
  正好,说书人再拍惊堂木,定了调:“据悉,镜司戒使已踏破太师府门,且看这桩横跨江湖与庙堂的风月奇案,如何在圣明之下,断个水清石见!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说!”
  贺兰澈这才反应过来,慢吞吞道:“理论上,我一向不赞成背地里说他人闲话。”
  他抿了一口茶水:“但今天,憋不住可以和你说一说。”
  “其实多年前,我曾见过乌太师,还不止一回。不对——那时他还是明心书院的山长,每回设坛讲学都特邀他来,受人敬重。听很多人谈起他,也是一位诲人不倦的良师益友。”
  “他长得如何?”长乐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比镜大人好看些,比我略差一些吧。”
  贺兰澈躲过长乐的嗔视,将新端上来的鹤州酒糟鱼、莲花血鸭往她那边推了推。又道:“并非我吹牛,我见到乌太师时,毕竟他年纪大了,虽看得出几分年轻时候的风姿,又怎么比得上我。”
  “你说正经的!”长乐真是拿他没办法,这几天将他夸过几句,开始得意忘形了。
  贺兰澈正色回忆:“你想想在旧庙时,乌席雪着官袍与我大哥叫阵的风姿,便能想到乌太师,不过他老人家的书卷气更强些——举止若流水行舟,谈吐似珠玉落盘,虽无怒色而自显威仪,虽带笑意却难掩疏离,恰似山间皎月,可望而不可即……”
  “散学后,很多男女学子都爱去找他问书。但他老人家就爱自己待着,我见过他两次都在执卷低吟,总是很忧郁。”贺兰澈压低声音,俯身悄悄道:“故而,说他诱……咳,那什么门生,男女通吃……我不太信。”
  “当真么?”
  “也未必吧,万一是我见得太少呢?”贺兰澈又推翻了自己,“我只是在想,若他坏得这么彻底,乌席雪何以能入五镜司?依镜大人的本事,难道能容这样的人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何况,这些流言报颠倒黑白的能力,你我又不是没体会过……”
  这些话倒是有理。
  现下事情未定,不下结论是最好的,只是涉及无相陵三个字,长乐无论如何都不能不上心。
  “你好像挺相信这位乌太师。”
  “不是信他,只是过几天就知道了,五镜司既接手查案,镜无妄铁面无私,岂会容得半分包庇?”他十分笃定:“我信镜大人的公义。”
  听他这么说,长乐心里安稳很多。至少,她此时愿意相信,镜大人言而有信,不会将血晶煞之事说出去。而无相陵的案子究竟如何——且看五镜司查出来怎么说。
  “咦!你看方才那几个人打起来了!”
  顺着贺兰澈的指向望去,正是因男德而斗嘴的几个男子。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人一拳,三四个人在街头斗作一团,都是些三脚猫功夫,看不清谁的拳头更硬。
  贺兰澈手中的筷子放下又拿起,长乐看出他想去劝架,正想叫他注意安全,却不料头顶二楼处传来一声很清晰的喝止:“阿澈——”
  抬头,竟然是季临渊,还是那副乌冠高戴的模样,独自在二楼沏了一壶茶,居高临下,用看垃圾的眼神注视着斗作一团的敌国刁民。
  可惜,依照贺兰澈的性子,不去劝和就不是他。那几个斗殴的男子砸着砸着,杯子就摔到了妇孺脚边,吓得听书的食客、路过的行人、候人的马驹都避让不及。
  眼看他们打得愈发不可开交,在有人禀告鹤州官衙执勤的武候卫之前,贺兰澈还是使弄袖中机关,一招“牵丝锁魂”,缚住其中挥拳者的手腕,另一臂砸出幻形引路,纵越间跨过围栏冲了过去。
  化解风波的步骤很简单,贺兰澈劝架的方式是:“我正与药王谷中神医吃饭,险些被你们杯子砸到头。”
  “若是还有人不停手,报上名来,今后药王谷再不为诸位看诊。”
  趁其余人反应过来找神医看病前,贺兰澈往桌上留下一锭银子,推着长乐就走,直转过街巷,才对着二楼的季临渊挥手:“大哥,快跟上来!”
  一层秋雨一层凉,自然也是一层春雨一层热。如今已是农历四月,昨晚大雨后转晴,添了几分温意——这说明,季长公子终于不用再穿鹤氅了!
  他矜贵,到底没有从八仙楼二楼凌空一跃,耍帅跳下来。却仍不得不加快脚步回应贺兰澈,衣摆一甩一甩地赶过来。
  今日的季临渊,身着玄色锦衣,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金色暗纹,贵气逼人,抱臂直视眼前两人。
  “大哥,你也来听八卦?为何自己一个人?”贺兰澈先开口。
  “我还想问你呢,”季临渊声音沉定,“我托你安排之事,带你二哥与芙儿一同出门逛逛,你可有放在心上?”
  倒不是责怪,他又自补道:“当然,我早知你每日都在忙什么,故而今日我带他们出来,他们却嫌不自在,自行逛去了。”
  果然是季长公子,将不合群也说得如此骄矜。
  贺兰澈很能与二哥和季雨芙共情,好不容易来异国市井中逛逛,旁边有个大家长沉着脸,比老爹还正经,看着新奇玩意儿就想着能不能引回邺城,和他聊天就是邺城能不能做到更好——这谁不烦。
  不过贺兰澈很擅长治疗爱沉脸的人,也不差这一个了,于是他邀请季临渊同逛。
  长乐没有意见。
  贺兰澈以为那日经过药王调解之后,长乐与大哥不再针尖对麦芒的吵架了,这样也好。
  三人经过瓦肆,还不到演杂剧和傀儡戏的时辰,稍微有几个人聚合,不是在讲乌太师口口数百门生,就是长公主的帽子颜色,多听一会儿就腻味了。
  三人又逛到市集,蜜饯铺、油烛铺,不感兴趣。唯独在香药局里,长乐对着一盒醒神香粉多看了两眼,贺兰澈便去买下来,配成三个香囊,一人一个。
  要付钱时,却是季临渊去的。长乐自己掏出钱袋,正要拒绝,贺兰澈却拦住她:“你不知他的习惯,凡是有我大哥在,出去花销是不许我们付钱的。”
  他趁季临渊听不见时又补一句:“否则他没了面子,回去要气很久,你就让让他吧——”
  “你不是不在背后说人家闲话吗?”长乐低声回道。
  季临渊回来了,这话题就终止了,礼貌道谢后,长乐终于知道——为何那日贺兰澈拔季临渊的金片为管三做猫毛挂饰,会如此理所当然。
  再经过书坊那条街时,季临渊本有兴致,挑一家进去逛逛,未料到贺兰澈与长乐面上皆闪过几分不自然,那两人就在书铺门口等着,都不肯进。看得他一头雾水,意兴阑珊扫了几眼书后,便也离开了。
  彻底穿破市集,几人沿着河道走了一会儿,误入了民宅坊,长乐眼尖,发现烧包谷正偷偷摸摸地出没。
  他头上罩块布料,左手拎了个竹筐,右手提一串小鱼干,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行迹十分鬼祟。
  长乐正好有话想问,便提醒跟上。
  季临渊:“这是谁?”
  贺兰澈:“这是个滇人!有趣得很!”
  “癫人?”季临渊虽不明白,却也跟了上去。
  第68章
  或许是因为这份报刊的引爆效果确如烧包谷所料,今天很难抓到他。
  贺兰澈推着长乐的轮椅跟了许久,又不好直呼烧包谷的名字,只得加快脚步紧随。
  后来长乐让他停下:“你先去追人,别管我。”贺兰澈便托大哥帮忙推轮椅,自己动身去了。
  终于,他看见烧包谷在一处藤篱围合的小院外驻足。对方既不敲门,也不喊话,只贴着竹篱缝隙,专注地往院内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