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离了深宫,北狄那群狼犬必将活撕了他——你当然可以护他一世,但北狄人只要赌你一个晃神。”
  在赵亭峥面前节节败退,打得江山拱手而让的赵平秋终于生出了两分快意,死到临头,她终于在赵亭峥身上找到扳回一城似的痛快。
  抡起杀人,她不如赵亭峥,论起诛心,世人无出她赵平秋其右。
  “朕劝你呐,不如做个决断,”她阴恻恻说,“楚睢心重,绝非入宫之选,帝王绝无守着一个君后过日子的理。可楚睢进了你的后宫,瞧见你娶新,早晚要心力衰竭而死,哈哈,若他死在你手里,才*是好看的时候。”
  赵亭峥硌地攥紧了指节。
  她故意的。
  赵平秋拿楚睢当刀子,即便是死,也要往她心窝里头狠狠地插一刀。
  向前向后,全部都是死局。
  以楚睢脾性,这些路,条条都是死路。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沉默地把自己彻底杀死,连个骨灰也不给她留。
  良久,赵亭峥抬起了眼,看着她,平静道:“原来是这样。”
  赵平秋戛然而止。
  “方才就说你误会了,我今天真不是来杀你的,”她平静道,“来找你只是因为楚睢什么都憋在心里头,一句也不说,思来想去,大概你能瞧得懂他。”
  赵平秋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亦是这场诛心战的布局之人,她要稳准狠地踩中楚睢的痛点,才能借楚睢捅进她赵亭峥的心口。
  楚睢被赵平秋困住,只觉得自己进了死局,才打算选第一条路,不动声色地死去,以此成全赵亭峥无可动摇的王道。
  “他在你身边,只见过你这般借力打力、玩弄权术的帝王,只当我和你一般无用。”
  赵平秋陡地傻住,看着赵亭峥走出了殿门。
  “既然如此,我自有不负天下的两全之法,不劳您老费心,好生给我母亲赎罪去吧。”
  “他是我一早便选中的太傅,”赵亭峥道,“可现在,轮到我给他上一课了。”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不好意思![爆哭]
  5第50章
  宫中侍候男君生产的太医渐渐地忙碌了起来,楚睢连着数月没见着赵亭峥,一时之间,有些心乱如麻。
  孩子的越发渐渐地大了。
  算算时日,这个孩子是春末夏初出生。
  也并不是没有向侍候的人打探这些事情,只是侍候的太医实在是语焉不详,每每提及此事,不是好言宽慰了他,便是跪地请他饶过,弄得楚睢也无奈。
  说来古怪,明明被赵亭峥关在宫里的人是他,可这被关的人如今倒是比关人的还要心急如焚。这倒是令宫人有些哭笑不得,不免宽慰道:“楚郎君自可放心,陛下最近忙碌,连朝堂之事都是暂托了吴中书理着送去,并不是存心不来瞧楚郎君的。”
  闻言,楚睢只觉得心头发苦,心想,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弄得他和个深宫怨君一样。
  这个孩子的性情沉稳了许多,乖乖地蜷缩在腹中睡觉,不比上一个活泼,叫他安生了好多,兴许是有母亲的气息伴着的缘故,他连孕中多思多梦也少了许多。
  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忧赵亭峥。
  楚睢有些不安道:“那,可有人知晓陛下去了何处?”
  摆弄冰扇的宫人抿着唇笑:“郎君可是害苦了相思,连人也糊涂了,陛下的去处岂是我们这些宫人能知晓的。总归陛下心疼着您,您瞧瞧,这屋里头哪样不是个顶个的珍品?才仲春呢,怕您热着,陛下便批内务府给您送了冰盆冰扇来,哪有这么早送冰的?太医院的太医都偷笑呢。”
  制冰不易,孕期又易体热,不过是多讨了几口凉茶——楚睢微微叹了口气,终究是哑口无言,不和宫人搭腔了。
  直到一日,楚睢夜间辗转难眠,睡得不安稳,便起来略坐片刻。外头的朗月明亮,照得宫内宫外一片雪白,仿佛落了一层银霜似的。
  他怔怔然坐在窗前,忽然就想到当年在汉南,小靖王摇出那三个“一”时明亮的眼睛。
  当年月色也是如今时这般皎洁明亮。
  只是如今难收覆水,二人从前的平淡又匆忙的年月,终究是面目全非。
  楚睢不知道自己还能和腹中的孩子相处多久。
  最迟,最迟到了春末,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他一定要告辞离宫。楚睢不想赵亭峥因他而与北狄众臣离心,亦不想因死在宫中而引祸于无辜宫人,赵亭峥在处理他的事情上总容易丢掉理智,楚睢不敢赌。
  只可怜了这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楚睢垂眸,摸了摸她。
  他知道,赵亭峥不是赵平秋,她不会薄待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哪怕这父亲是他。
  帝女的登基之路上,总要有人骨作基石。
  于公,他是为太傅,合该为太女舍身,与私,她亦是挚爱,做这最后一块登基石,楚睢心甘情愿。
  但骨肉分离,挚爱死别,楚睢终究忍不住有些眼酸,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放纵自己沉在这潮水般的悲意中。
  “……”正伤怀着,忽然间,身后有一道细细的叹息。
  楚睢吓了一跳,忙警惕起来,小心地去摸了一口瓷杯——宫禁森严,他的寝殿中更是被赵亭峥层层加护,连周禄全都放不进来,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进来。
  一个人影从墙角走出,楚睢登时瞳孔一抖。
  人,不,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一半是黑泥一样的刃,一半是赵亭峥无奈的脸,他的心砰砰地跳着——赵亭峥脸上还好,一半泥了,一半依旧是人形。
  他看着赵亭峥,当啷一声,茶杯落到书案上,声音里带着他也难以察觉的颤抖:“……陛下?”
  赵亭峥冲他呲牙笑了笑,就是笑得有点儿勉强。
  “陛下这是……”他艰涩道,“如何变成了这副样子?”
  赵亭峥有些不自在道:“你别过来,站远点。”
  楚睢的脚步定在原地。
  “我和祖宗们商量事儿,”她沉沉地看着他,目中流露出几分他看不懂的笑意,“一不留神过火了,缓几日再谈。”
  祖宗们?
  楚睢皱眉,直觉告诉他,赵亭峥一定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陛下难道当臣是三岁孩童,”孕中性情急,楚睢忍不住道,“竟如此搪塞。”
  而一半是黑水,一半是人的赵亭峥站在不远处,勾着唇打量了他片刻,幽幽道:“原来你也知道不长嘴的毛病不好。”
  楚睢:“……”
  方才心里那点千愁万恨的悲霎时被她冲岔了,楚睢张了张嘴,又哑口无言,这时的赵亭峥才认真道:“方才哭什么。”
  她想来是来了很久,也站了很久了,楚睢沉默半晌,知道瞒不住她,不答,却问道:“陛下是每晚都来,还是今夜碰巧?”
  “……”思索片刻,赵亭峥答道:“你想听哪个?”
  楚睢微怔。
  “你若是念着我,想见我,舍不得我,那我便是每晚都来见你,连一日也不曾错过,”赵亭峥倚着床柱,噙着笑意,“若你恨我,怕我,总想叫我离你远远的,那我就是今晚凑巧。”
  顿了顿,赵亭峥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睢偏过去的脸,看到了他发红的耳垂,她顶着一半不成人形的脸,依旧是俊美模样,笑吟吟道:“如何?你自己挑一个。”
  “……”楚睢不答了。
  顿了许久,楚睢才道:“臣若挑了后一个,如何?”
  “不如何,”赵亭峥道,“左不过拉你春宵一度,叫你这噩梦变美梦,美梦变chun梦,总归不得神伤就是了。待你醒来后,只当是一晌贪欢被妖精采了精气。至于八爪的美貌姑娘嘛……就当见都没见过。”
  闻言,楚睢忍不住道:“陛下,岂可胡言乱语。”
  她哪里八爪,只是多了几条漂亮的手。
  见楚睢面上悲意烟消云散,赵亭峥才道:“你神伤什么。”
  夜深人静,楚睢瞧见赵亭峥,哪怕是这样的赵亭峥,这些日子的怕与恨也转作了相思之苦,兴许是人之将死,楚睢忽然就有些冲动,想给赵亭峥留个瘢痕再走。
  这个孩子是他的,是他和赵亭峥的孩子,赵亭峥养着这个孩子,不能忘掉他。
  楚睢想,他在赵亭峥这里是有私心的,堪称幼稚的私心。
  “……臣在想这个孩子,”楚睢说,“臣走之后,怕陛下待她淡薄,因臣而迁怒了无辜孩子。她与臣父女一场,臣却不能好好待她。”
  闻言,赵亭峥脸上的笑意凝住了。
  她看着楚睢,面上不喜也不怒,只道:“做父亲的一甩手,把女儿丢给母亲养大,不太合君子之道。”
  楚睢叹道:“陛下又这般模样了。”
  瞧着这模样,楚睢是打定主意非走不可,赵亭峥心头的隐隐怒意冲得她喉咙生疼,半晌,她才忍了气道:“既是不放心,就别走,旁人再亲,终究不是自己身体里掉下来的肉,谁会有她父君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