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水汽蒸腾,麦芽甜香越来越醇厚,浆液越来越粘稠,瑾玉搅动的频率略增,勺背感受着阻力。
  等浆液从“鱼眼泡”变成绵密的“珍珠泡”,咕嘟声变得低沉粘滞,再提起木勺,不再是滴落,而是拉出绵长透亮的糖丝,在灶火映照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挂旗了。”她低语。
  撤火,瑾玉立马将滚烫的糖膏倾入抹了薄薄一层熟油的石槽,粘稠滚烫的琥珀色糖膏在石槽里摊开,表面微微起伏,热气蒸腾。
  关键的拉糖开始了。
  瑾玉再换一杯生椰拿铁,指尖蘸一点冷水,无情铁手捏住糖膏边缘尚软的一角,手腕发力,向外一扯。
  滚烫的糖膏极具韧性,被她拉出尺余长,悬在空中,她把拉长的糖条对折,双手握住两端,插入固定在墙上的粗木桩钩环,身体后倾,再次向后一拽。
  琥珀色的糖条再度拉长、变细,空气被慢慢充斥其中。
  糖条在拉伸中温度下降,颜色由深琥珀向浅黄、再向乳白转变,瑾玉吸溜一口椰奶味浓郁的拿铁,不曾停歇,将对折处再次挂上木钩,依旧发力后拽。
  拉、挂、拽,每一次拉扯,糖条都在空气中冷却、变硬、变白,同时裹入更多空气,质地由粘稠变得酥松,逐渐变成蓬松雪白的糖坯,洁白如雪,内部充满细密的孔洞,充斥着纯粹的甜香。
  “成了。”
  瑾玉把变得温热的白色糖坯从木钩上取下,置于撒了炒熟糯米粉的案板上,取过一根枣木短棍,压在糖坯中央,手腕下压,向前滚动。
  糖坯在木棍和案板间被压成扁平的长条,她调整角度,继续滚动、碾压,糖条越来越规整,厚度均匀,开始切糖。
  取过宽背厚刃的菜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噌噌”蹭了两下,寒光闪烁。
  瑾玉左手按糖条,稳住位置,右手握刀,刀尖对准糖条一端,垂直压下,只听“嚓”一声轻响,一段约莫寸许长的糖块应声断开,断面整齐。
  “嚓、嚓、嚓……”节奏分明的切割声里,糖块在案板上微微弹动,形似饱满的小瓜,两头略尖,中间滚圆。
  这便是“糖瓜”,祭灶必备。
  切好的糖瓜,洁白中透着温润的米黄,表面裹着一层防止粘连的熟糯米粉,瑾玉用竹夹子把它们一个个夹起,在细箩筐里滚上一圈,抖落多余的粉粒,码放在铺了红纸的大瓷盘里。
  一盘圆滚滚的糖瓜,只待夜幕降临,焚香祷告,供奉于灶君神前。
  瑾玉满意点头,顺手扎开一杯牛油果鲜奶茶。
  “牛油果的味道,和鲜奶也很搭,好喝。哎呀,人类怎么这么会研发美味。”
  “所以,你就喝了这么多奶茶?”裴雪樵推开飘着麦芽甜香的厨房,一眼就看到摆了一桌子的空杯奶茶。
  瑾玉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在制作糖瓜的过程,居然不知不觉喝了十来杯奶茶。
  “因为就是很好喝嘛……”山神娘娘讪讪道。
  “幸亏你是神明,喝这么多没关系,”裴雪樵轻叹,开口转移她的窘意,“话说,怎么今天早早喊我上山?”
  瑾玉嚼了嚼嘴里的牛油果碎粒,指指新鲜出炉的糖瓜,又指了指厨房新设的一个贴着“东厨司命定福灶君”神位的木质神龛,解释道:
  “因为祭灶要一家人都在可以哦。”
  “一家人”三个字,让裴雪樵好像直接塞了一盘糖瓜,甜得多巴胺疯狂分泌,他清清嗓子,不让爱人瞧见他的害羞,以免再被调侃。
  “那个,之前听你所说,你就是灶神一脉,难道不需要……嗯,单独弄个偏殿什么的?”
  毕竟是“上司”嘛。
  瑾玉正把一块糖瓜递给他尝,闻言眨眨眼,一脸无辜。
  “为什么要单独设殿?我是因为喜欢做饭,才‘挂靠’在他老人家这一脉下的,方便借点‘通晓人间灶火、调和五味’的本事,你说上司?哈哈,严格来说,我也没有上司,倒是长辈……”
  她摇摇头,没在多言。
  裴雪樵见她如此,也笑了笑,接过糖瓜,咬一口,香甜酥脆,粘牙不腻人,满口都是温暖的甜蜜。
  “好吃。”
  暮色四合,山神庙厨房内灯火通明。
  灶神的神龛里,新请的灶神画像慈眉善目——去年祭灶节的时候,瑾玉还未苏醒,没赶上请灶神,便少了换灶神像这一步。
  而龛前供桌上,摆放着瑾玉精心准备的祭品:几样寓意吉祥的小炒;一碗粒粒晶莹的白米饭;还有必不可少的糖瓜。
  对了,山神娘娘摸摸下巴,噙着笑,又往上摆了几杯花花绿绿的奶茶。
  “也来尝尝人间新兴的东西吧。”
  当然,她摆放的是基础款,还有她喝过的口味——其他没尝过的味道,她还要品鉴呢。
  准备罢,瑾玉净手焚香,神色庄重而不失温煦,裴雪樵作为“家属”立在一旁,随着瑾玉清越的祷祝声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维癸卯年腊月廿四,云岫山主瑾玉,谨以清酌庶馐、糖瓜香烛,致祭于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尊神位前:
  伏以——
  时值小年,新岁将临。感念尊神,监宅佑民。调和鼎鼐,司掌灶薪。驱邪避秽,福泽常臻。
  今备薄礼,聊表寸心。祈望尊神,上天言好,下界降祯。阖家康泰,火旺食馨。云岫烟火,永续长存。
  尚飨!”
  祷祝完毕,瑾玉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盘旋上升,带着凡间的祈愿,似乎真的在沟通了冥冥之中的存在。
  接下来便是“人神共飨”的时刻。
  瑾玉将供桌上的糖瓜、菜肴分给裴雪樵和在外等候的精怪们,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糖瓜酥脆香甜,麦芽的焦香混合着芝麻的浓香,在口中化开,甜得纯粹而幸福。
  几样小炒或清爽或浓郁,搭配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吃得众人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精怪们更是毫无形象,山君一口一个糖瓜,咬得嘎吱作响;玉京子临近冬季,神色恹恹,化成小蛇抱住比她脑袋大的糖瓜,小口小口舔着;其他精怪吃得不住“唧唧”“嗷嗷”“咕咕”直叫。
  而祭灶节也是小年,是阖家团聚的日子,除了不出门恭贺亲友,和过年无异,所以瑾玉也备了许多烟花爆竹——这时候,就要庆幸云岫山偏远,不在禁烟花爆竹的范围里了。
  吃饱喝足,精*力过剩的精怪们就嚷嚷着要去放鞭炮,庙门口的空地上,挤挤挨挨地为了一圈或毛茸茸或冰冷光滑的精怪。
  可当摆出鞭炮,精怪们敏锐的嗅觉就闻到了火药味,源于天性的恐惧,一时让人,啊不,精怪无一上前。
  居然要靠他吗?
  裴雪樵作为在场唯一人类,忍着笑出列,展开鞭炮包装,拿一根线香,点燃了引线。
  “燃了燃了!”
  小精怪们吱哇乱叫,大精怪则默默竖起了灵力屏障。
  “噼里啪啦——”
  鞭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惹得小精怪们又是一阵仓皇逃窜,可等它们窜到树上/房顶/地下/天上,瑟瑟发抖好一阵,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它们战战兢兢从树上/房顶/地下/天上探头,就看见鞭炮燃尽,仅余一摊余烬。
  “好像,没有危险……”
  “怂!”
  山君大大哼了一声,把灵力撤走,佯装无事般重新竖起耳朵,捏着根“窜天猴”,对着天空“咻”地放出去。
  小精怪们也不害怕了,看着绚丽的烟花一阵惊呼,翠鸟甚至兴奋地追着冲天而起的烟花飞,叽叽喳喳地叫着,追逐那些转瞬即逝的光华。
  这下子,所有精怪都放开了,自己去挑选喜欢的烟花去玩,哪怕有的因为笨拙,正面接了一发,可不惧怕后,皮糙肉厚的它们可不怕。
  连银杏也忍不住探出根须,抓了一大把“仙女棒”,悉数点燃后,一根须抓一个,欢快摇摆,远远望去,像挂了一树闪烁灯串。
  瑾玉也拿着一根“仙女棒”,帮裴雪樵点燃了他手里的,然后含着笑看精怪们嬉闹。
  “差一个新春晚会,就像过年了。”裴雪樵声音清润。
  瑾玉新奇看着色彩缤纷的烟花,闻言笑道:
  “二十四,祭灶神;二十五,扫房子;二十六,割下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沤邋遢;二十九,洗脚手;三十日,门神、对联一齐贴;再一日,就把新年过了。时间很快的。”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鞭炮声渐歇,夜色已深,精怪们欢笑着遁入后山,瑾玉和裴雪樵二人开始送灶的最后一步。
  瑾玉把供在主殿的盖着山神印的述职文书取下,又准备了一匹用彩纸和金箔扎成的纸马,以作焚烧,给灶神当坐骑上天,再把最后的糖瓜备好上供。
  裴雪樵看着糖瓜,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传说灶王爷每年腊月二十四上天庭,向玉帝禀报人间一家善恶,百姓怕他说坏话,会用又甜又粘的糖瓜供奉,粘住他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不糊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