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墨绿磨盘里,无论怎么走,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在重复,扭曲的树影在雾气中张牙舞爪。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猛然攫住了他们。
  仿佛被浸入了粘稠冰冷的水中,耳朵里的雨声、自己的喘息声、同伴的咒骂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的思考变得无比滞涩。
  一个清冷的、不带丝毫情绪的女声,回响在层层雨幕和浓雾,又像是直接在他混沌的脑海深处响起。
  “尔等猎杀生灵,是为果腹?”
  领头男人神色恍恍惚惚,如同失了神智般老老实实道:“谁他…吃这些玩意儿?”
  女声又问:
  “是为皮毛御寒?”
  男人下意识嗤笑,“又不是原始人。保暖?空调暖气羽绒服干什么吃的?”
  女声最后问:
  “所求既足,可会收手?”
  男人顿了顿,似在理解这句话,而后狞笑,“收手?到手的是真金白银,谁会嫌钱多咬手?!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哈哈哈!!!”
  听着男人发自内心的张狂笑声,那女声里似乎极轻地叹了一声,紧接着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天地法则般的冰冷。
  “贪心不足,不允杀生!”
  “谁?你是谁?!”
  领头男人骤然回神,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噌的从腰后拔出了一把黝黑锃亮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火药特有硫磺味的凛冽气息,刺破了雨水的湿腥,弥漫开来。
  他身边的同伙也纷纷亮出了家伙,匕首、砍刀,矮个子也掏出了一把土制手枪,惊弓之鸟般背靠背围成一圈,枪口和刀尖对着树影幢幢的四周疯狂扫视,心脏狂跳。
  “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领头男人嘶吼着,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狂暴的雨声和死寂的山林。仿佛刚才那声音和诡异的恍惚,都只是被暴雨淋出的幻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猩红色光芒,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领头男人眉心正中央的位置!
  那红点极小,却稳定得可怕,像一颗凝固的血珠,精准地钉在那里。
  “狙击?!”
  领头男人瞳孔紧缩。
  巨大的恐惧登时压倒了凶性,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路线、什么同伙,脚步一转,朝着与红点来源相反的地方,连滚带爬地疯狂逃窜!
  “大哥!”“等等我们!”
  其他三人也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吓破了胆,见领头的跑了,哪里还敢停留,顿时也炸了锅,连滚带爬地跟着领头男人逃窜的方向没命地奔去。
  他们慌不择路,甚至顾不上看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陡坡上狂奔,被树根绊倒,被藤蔓缠绕,又挣扎着爬起,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那个红点!
  而那一点猩红,始终不紧不慢地缀在领头男人的眉心前方。无论他如何疯狂地改变方向,如何试图借助树木遮挡,那红点总能在他露出破绽的瞬间,重新稳稳地钉在他的眉心。
  若有第二个居高临下的旁观者,应当能看出,这个红点在精准地引导着这群惊惶的猎物,驱赶着他们,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亡命奔逃。
  “嗝~”
  黄双林喝了一大半汤水,舔舔嘴巴,幸福地打了个带着饭菜香的饱嗝。
  揉揉肚子,暖呼呼的;看看鱼护,空荡荡的。
  “要不再钓会吧。”他讪讪道。
  就在这时,一股被什么东西盯住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短暂的冻结反应后,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投向幽暗的密林深处。
  两点幽幽的、冰冷的绿芒,在雨雾和枝叶缝隙间,若隐若现。
  “妈…妈呀…”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双腿抖得像筛糠,几乎站立不稳。
  求生的本能让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摸到泥地里的割草刀,浅浅的松了口气,可紧张等待好一会,对面没反应。
  黄双林眼里有疑惑一闪而过,想了想,他摸向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钓鱼包。
  拉开侧袋的防水拉链,在里面一阵摸索,掏出了一个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带着红外夜视功能的、高倍数的便携式单筒望远镜。
  “鱼可以钓不到,但装备必须齐全!”
  他自言自语着缓解恐惧,将望远镜凑到右眼前,朝着那两点绿芒的方向望去。
  视野穿透了昏暗的雨幕和枝叶的阻碍,将远处的景象清晰地拉近、放大。
  ——一头矫健的猫形生物。
  它轻盈地蹲踞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雨水将它布满圆斑的皮毛打得湿透,紧贴着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冰冷的绿瞳在夜视仪里如同两盏小小的探照灯,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边。
  黄双林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的安心感竟奇异地涌了上来——作为山神庙的老食客,他是了解过山神庙贴的游览图上的云豹保护区的。
  他拍了拍胸口,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云豹的方向,有点讨好地扬了扬手里还没来得及啃的猪筒骨。
  “嘿…嘿嘿…大…大猫?是…是你啊?吓…吓死我了…”他试探着,把骨头往前递了递,“饿…饿了不?我还没吃,香着呢!”
  云豹幽深的绿瞳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黄双林手中的骨头上。
  它轻盈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迈着优雅而警惕的步伐,缓缓靠近,走到离黄双林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甩了甩尾巴,似在示意什么。
  黄双林大气不敢出,见云豹没有往前的打算,他试探地把骨头往前一扔,果然,云豹低下头,叼住了骨头。
  锋利的犬齿轻易地咬穿坚硬的骨节,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它旁若无人地啃食着,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慵懒。
  黄双林看着这头传说中的猛兽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心里那股“山神庙罩着我”的安全感更足了。
  他忍不住又絮叨起来,“唉,这云豹栖息地是出名的要求高,这么好的地界,怎么就上不了鱼呢?越想越不甘心,我得再钓会儿!”
  云豹终于啃完了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肉筋和软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
  听到这话,它抬起头,瞥了一眼黄双林那个空空如也、可怜兮兮的鱼护,绿瞳里,似乎极其人性化地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黄双林读懂了那眼神,老脸一红,刚想辩解两句:“我…我这其实是……”
  云豹根本没给他机会,甩甩湿漉漉的长尾,在黄双林惊愕的注视下,它踱步到浑浊湍急的河边,微微俯下身,兽瞳锐利地盯着翻涌的水面。
  下一秒,一只湿透的前爪,如同闪电般探入浑浊的急流之中。
  哗啦!
  等黄双林反应过来,云豹已经直起身,前爪上赫然牢牢扎着一条拼命挣扎、足有成年人小臂长短的肥硕大草鱼。
  云豹叼起还在甩尾的草鱼,走到黄双林那个空空如也的鱼护旁,低头,把鱼“噗通”一声,准确地吐了进去。
  鱼在狭窄的鱼护里疯狂地扑腾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云豹抬起头,再次看向目瞪口呆的黄双林。
  它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浓了,甚至还带着点“这下你满意了吧?”的施舍。
  甩了甩尾巴,不再理会这个愚蠢的人类,转身,轻盈地跃入旁边的灌木丛,金色的身影在浓密的枝叶间一闪,便消失无踪。
  黄双林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耻辱!
  巨大的耻辱感如同火山爆发淹没了他!
  他,一个自诩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资深钓鱼佬,在云岫山蹲守一天,颗粒无收!结果呢?被一只豹子!一只豹子!用爪子!徒手!从水里捞了一条比他钓的那条小鱼苗大几十倍不止的鱼!还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扔进了他的鱼护里!
  “我…我……”黄双林指着自己,又指着还在鱼护里扑腾的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它…它居然…它这是羞辱我!赤裸裸的羞辱啊!老子钓了三十年鱼!今天居然被只豹子给捞鱼羞辱了!!”
  然而,就在他深感耻辱时,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很久的、流传在资深钓鱼佬圈子里的古老规矩,突然像一道冷电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
  “深山野水,若有生灵主动示警,赠你所得,催你速离……当走!立刻!一刻莫留!”
  这念头一起,黄双林一激灵,什么耻辱,什么空军,霎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股比刚才被绿眼睛盯上时更加冰冷、更加诡谲无名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