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只见来人直奔刑凳上昏死过去的女郎,手指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人家的鼻息,再抬眼时,双眸猩红,目光锐利得仿佛能杀人。
  知府大人:“……”
  他心叹,到底是浴血沙场活下来的,去年在衙门打杂时,可没有这般尖锐犀利的眼神。
  “下官凤阳城守将,见过大人。”
  章柏诚略一拱手道。
  知府大人:“本官有案在办,你若有状,容后再议。”
  说着,他朝旁边柱子似的衙役示意,“将人带去后堂。”
  衙役将要动。
  “依照本朝律法,妻若有罪,夫可担半数,”章柏诚冷声道,“今日我来,便是为着娘子断亲一事。”
  知府大人顿时眉皱起,似觉荒唐,目光扫过盛家几人。
  春娘哭得昏厥被抬了下去,此刻堂上只站着盛达济和胡氏,两人大惊,猛然看向了说话的章柏诚。
  章柏诚神色冷肃的拿出一张纸来,“议和使者江大人,与我娘子乃挚友,亦是我同窗,诚邀他为媒,为我夫妇二人立此婚书,请大人过目。”
  知府大人低头看看衙役呈上来的婚书,又抬头看看堂中站着的青年。
  婚人确实写着的是江白圭,只那女方那边的亲眷,只有一个‘盛达善’,看着也是盛家人,倒是今日不在堂上。
  仿佛知晓他想问什么,章柏诚目光直视着道:“先前战乱,盛家兄妹俩流落在外,立婚书之时,故只写了盛二哥的名,只等来日归家,上禀父母,再添上各自名讳,婚书为证,还请大人下令,让我接娘子回家,余下的数,我来受。”
  堂外,章老二坐在石阶上,手里一把蒲扇都扇得要冒烟了。
  旁边方才被章柏诚撂倒的衙役,一只手臂搭在章老二肩上,探着脑袋偷瞧堂内,低声道:“你儿子要挨板子了,你不想想法子?”
  “我有什么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章老二怒道,“难不成我夜半三更扛着刀,去将盛家那几个丧良心的砍死去!”
  衙役讪讪,“我这不是也替你着急嘛。”
  章老二呼出口浊气,浓墨的眉眼掩不住的戾气,“那两个木头也是,手下没轻没重!装装样子就是了,何苦将人杖得竟是昏死过去!”
  衙役呲牙咧嘴小声说:“你讲讲公道,大人还瞧着呢,喏,外面又有那么多百姓看热闹,这姑娘今儿要是能自个儿走着出去,明儿衙门索性关门,后日朝廷就该来人了。”
  官家既是以“仁、孝”治国,不孝爹娘在律法中可是重罪,更何况这姑娘是要断亲。没割肉还母都是那“仁”先于“孝”了。
  正说着话,外面怒声——
  “老子是凤阳城守将总旗大人!”
  “你还敢拦我?”
  “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当我是烂泥巴呢?!”
  章老二:“……”
  这憨炮仗怎的也来了?
  他屁股还没抬起,就见自己儿子抱着昏死过去的那姑娘出来了。
  外面的冯敢也看见了,顿扭头朝人群外大喊:“江大嫂,马车!快!”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朝旁边退,让出一小片空地来。
  冯敢满头大汗,慌着手脚去将车帘掀开,一张脸皱皱巴巴的看了眼面无血色的盛樱里,小声问:“还、还活着吧?”
  章柏诚“嗯”了声。
  马车坐榻窄,不好躺人,乔小乔索性在地上铺了两层厚被子。
  人群中嘈杂声不绝,有的说伤的重,怕是治不好了,有的说盛樱里狠心,不养爹娘。
  江大嫂坐在车辕旁,手里抓着缰绳,凶巴巴的吊梢眼一横,骂道:“尽是些吃饭嫌屁股松的,有安生日子过谁愿意折腾挨板子?”
  人群又往后退了三两步,叽叽呱呱的议论声小了。
  章柏诚将盛樱里安置好,跳下马车道:“送去我家吧。”
  江大嫂刚松开的眉顿时又皱紧了,“那不行,你们还没拜堂,不合规矩,住我家就是了,圭哥儿不在,屋子收拾收拾正好给她住。”
  “阁楼不便,”马车里的乔小乔道,“盛樱里去我家跟我住,左右我爹和哥哥们都出门做生意了,都省得避讳了。”
  章柏诚颔首,“去吧,崔杦多半等急了。”
  冯敢看看车里的乔小乔,又看看虎虎生威赶车的江大嫂,最后看向了章柏诚,“诚哥儿,我在这儿等你出来。”
  “不用,我爹在,”章柏诚说,“你跟她们一起回,过会儿让江大嫂带你去帮盛樱里搬家。”
  他说着顿了顿,低声又道:“她床尾第三块墙石里藏着银子。”
  冯敢:“……”
  “放心交给我!!!”
  79
  第79章
  ◎我竟是能捱过三十板子,屁股可真硬!◎
  盛樱里醒来时,恍神了片刻,才慢慢的想起,这有些眼熟的房间是乔小乔的。
  窗明几净,小案上一只白瓷瓶里插着两枝牡丹,艳丽又热烈。撑起的窗棂处,清风拂过,牵动苏梅色纱帐。
  她身上的衣裳已然换了干净的,细软的料子,想也知道是谁的衣。身后疼得厉害,醒来只片刻,额前很快又疼出了一层冷汗。脑子昏昏沉沉,眼皮耷拉着,将睡将醒时,忽的,一道很轻的脚步声近来了,直往床榻来。
  盛樱里抬眸,瞬即怔愣住了。
  “崔医师说你差不多这个时辰醒。”走到榻前的姑娘一身晴蓝夏衫,眉眼温柔,语气亦是轻轻柔柔,好像吹拂过的夏风,笑盈盈的望着她。
  “……大乔阿姐。”盛樱里唇动了动,呐呐道。
  大乔唇角噙笑“嗯”了声,在榻边坐下,“这是崔医师才煎熬好的药,苦了点,小乔去买蜜饯儿了,过会儿就回来,我先喂你喝药?”
  盛樱里眼眶有些热。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害羞似的说:“这样兴师动众,多不好意思啊……”
  脑袋被轻抚了下。
  盛樱里抬头,就对上了大乔的目光。
  “你该觉得高兴,有不问缘由为你撑腰的朋友。”大乔轻声道。
  盛樱里心跳很轻了停了一下。
  她想……
  是这样的。
  那些她觉得丢脸不愿意说的事,他们便不问。她一腔孤勇,不知后退,可此刻却是被妥帖安置,没流落街头。
  或许,她微薄又可怜的一点亲缘,是因拿来添了*朋友这个坑。
  可如果当真有得选,她大抵也不愿意换。
  “我、我自己喝……”盛樱里红着脸小声说。
  大乔轻轻摇首,盛一勺汤药喂到她唇边,“你伤得重,不宜动。”
  盛樱里自懂事起,就没被谁这样一勺一勺的喂药喂饭,此刻一碗汤药见底,她的脸红得像苹果。
  大乔轻笑了声,笑她脸皮薄,声音轻柔道:“你跟小乔不一样,她素来要撒娇让人喂的。”
  盛樱里心里想,她若是也有这样温柔可亲的阿姐,定也会撒娇耍赖的。
  大乔端着空药碗出去时,乔小乔刚好回来,瞧见阿姐端着空碗出来,小声问:“她喝药啦?”
  大乔轻颔首,“还醒着,你去吧。”
  “嗯!”
  乔小乔进来时,盛樱里正趴在床上,盯着旁边小案上丝丝冒着凉气的一小方冰鉴瞅。
  “这是我阿姐房间的,说你伤重怕热,特拿来给你用的。”
  乔小乔有些酸的说。
  盛樱里脑袋一扭,看着她,忽的咧嘴笑了。
  乔小乔顿时面露狐疑,眼睛睁大两分,“……你笑什么?”
  “有你真好!”盛樱里笑眯眯的说。
  “……”乔小乔脸颊一红,抹一把额上汗津津,忸怩凶道:“做什么肉麻死了!”
  蜜饯儿买的是隔壁街钱家铺子的,果肉厚实,酸酸甜甜的,上面一层糖霜,瞧着漂亮,吃着更佳。
  “你尝这个杏子脯,钱家铺子做的最好了,别人家总是差些,我从前吃药时,总要吃这个的!”
  日头渐高,两人一趴一躺的靠在床上吃果脯,旁边冰鉴凉凉的。
  “我方才回来时,见着张文究了,他阿娘正替他请媒人说和呢。”
  盛樱里想起那个文秀、动不动就脸红的少年,惊讶道:“他都要说亲了?”
  “惊讶什么,”乔小乔咬一口杏脯,“你别瞧着他文弱,他比邓登登还大两岁呢,如今十七说亲,委实谈不上年小。”
  “而且,张文究虽说还在学堂读书,但我听我阿娘说,张家婶婶觉得,如今虽然天下大定了,但说不好哪日又乱起来,往□□着张文究科考的心淡了,他早些年考得了秀才功名,寻个学堂给人蒙学也挺好的。”
  她没说的是,江白圭的事在街头巷尾也传遍了,江大嫂尚且如此,张家婶婶当真是怕了,与其逼着张文究去考官身,不知哪日丢了性命,当真是不如将人留在身边,平平淡淡、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的好。
  乔小乔也觉得,张文究胆小,性子也弱,学不来官场上那八面玲珑、威风四起的一套,还不如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他喜欢读书,教旁人读书定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