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江白圭还是穿着那身青色官袍,端端正正的坐着,在一众不规矩中,他像是棵小杨柳,面色坦然的答郑山的话。
  郑山撇嘴,翻了个白眼,拱火道:“说是临安是新都,可谁不知道皇帝被鞑靼打得跑到了临安去,这京城再收不回来,别说是鞑靼笑话咱们,就是啃泥巴的百姓都得笑话咱无能!”
  这话说得难听,但也确实如此。
  前朝的皇帝虽说也丢下皇城跑了,可人家又打回来了,皇城也没落得反贼手里去。
  他们这就难看了,皇帝被抓了去,砍死了,城还丢了,先皇扭头又来继位,这会儿还得巴巴儿的求着人家来议和。
  多丢脸啊。
  满营帐的大小将军,脸上神色都不好看。
  “但既是议和,便可商议。”江白圭说。
  “想得美,”郑山对他这话嗤之以鼻,“人家打下来的城池,凭何给你?”
  江白圭也不计较他这轻蔑的态度,实则,和谈顶要紧的,也并不是那座旧京。
  鞑靼在草原,粮食年年不够吃,此番议和,对方少不得要粮要银,如他上回说,国库已经没有多少银钱了,如此捉襟见肘,要紧的是要将银钱数一压再压。
  江白圭当真是没有读书人的那些个气节,这会儿对着一帐将士说旧京的事,也全然是敷衍罢了。
  将士的功绩在战场上,依着郑山等人的意思,就该趁着鞑靼内乱的时候,一鼓作气的进攻才是,议和?议个屁!
  可他们再是不愿意,对着这个朝廷来的文官刁难,也无济于事。
  对方铁了心是要议和的,且万重山让人将议和文书已经送去鞑靼营帐,约好在三日后。
  晌午,日头明晃晃的挂在脑袋顶,恨不得将人烤熟了。
  营帐散了去。
  “要我说,还不如将那瘦鸡崽儿关起来你,咱们率军打就是了!”郑山捏拳,忿忿道。
  几声压低声音的附和。
  “就是,朝廷要是要追究,咱们就说没收到书信。”
  “议和能有啥用,能鞑靼缓过劲儿来再打,想打赢就难了。”
  众人说着,气气的看向了孟州。
  孟州摇着蒲扇,耸了耸肩,“看我做甚?”
  “孟副将,要不你去劝劝将军吧?”有人提议。
  孟州:“我笨口拙舌,比不上郑副将,要不让他去?”
  郑山哼了声,扭头就朝营帐走。
  去就去!
  窝囊废才不敢去!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该跟上去,还是藏着等结果。
  于是,目光又落在了孟州身上。
  孟州摇着扇子走了,“饿了,吃饭去。”
  夏日里,难免胃口不好。
  晌午饭除了大锅菜,各人还有一碗清清爽爽的绿豆汤。
  营帐里闷,外边儿晒,当真是没地儿可待。
  许多将士就喜欢蹲在饭碗在树下吃饭,虽是有蚊虫,但好在能吹风还遮阳。
  贺霖没去,营帐帘子高高挂起,他大马金刀的坐在案后,正吃饭。陈绍也在,一手抓着筷子扒饭,一手揪着灰袍摆扇风,余光一瞥,突然面露惊色。
  只见章柏诚一手饭,一手汤的端着进来了,跟进自己营帐似的随意。
  贺霖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吃了口饭,问:“有事?”
  章柏诚将饭碗放在案桌上,好不讲究的席地而坐,低首猛猛扒了两口饭,囫囵嚼了嚼吞下,对着那两双目光,十分矜持且很是不经意的道:“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跟盛樱里提亲,她答应了。”
  “婚酒回了应天再摆,到时会请你们来吃喜酒的。”
  贺霖:“……”
  72
  第72章
  ◎西瓜甜。◎
  郑山被打发去城中巡防了,那日营中说了什么,众将不得而知。
  倒是三日后,凤阳城往北几十里外,几百将士与鞑靼将士相对,个个儿面狠凶煞。
  而山亭中,江白圭对面坐着鞑靼三王子和几位五大三粗的将军,皆面色不虞的瞪着他和万重山。
  万重山他们是见过的,与凤阳城大大小小战过几十次,知晓他悍勇。
  他便罢了,但这怕是毛都没长齐的屁崽子,凭什么跟他们鞑靼王子同席而坐?
  “派这么个小东西来跟我们商议和谈,怎么,你们邺朝的官员都死光了吗?”鞑靼一位矮个儿精悍的将军率先发难。
  江白圭脸上神色未改,温言出声道:“恕我眼拙,不知将军尊姓大名?”
  “本将察尔哈!”那人轻蔑的瞥他一眼,傲然道。
  “原来是察尔哈将军,”江白圭轻颔首,“早先便听闻三王子身边有一悍勇无双的将军,今日一见,想来说的便是将军了,贵国和谈,诚意如斯,本官荣幸之至。”
  察尔哈眼珠子险些都掉出来,他娘的,谁说他跟着王子来,是给他脸了?!
  “只是我邺朝也并非有意怠慢,”江白圭对察尔哈变幻的神色视若无睹,“我朝原是以王相为使臣,来与三王子相商议和之事,只是不巧,途中王相被琐事绊住了脚,恐耽搁与贵国商议和谈,故而遣本官先行,幸而今日平安抵达凤阳,得以有幸见到三王子。”
  “少他娘的糊弄老子!你们邺朝求我们议和之时,说的可是你们那宰相亲自来的!”察尔哈大手一挥,一副要掀桌的架势,“既是你们没诚意,这议和之事索性作罢!”
  三日前送去鞑靼营帐的和谈文书,可没落王相的官印。
  也不知是这几人没注意到,还是借口发难,故意为之。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江白圭都当作是后者论处。
  “三王子也如此想?”江白圭脸上的神色淡了些,却是全然没有被威胁的惊慌,反倒端起茶盏抿了口。
  草原的雄鹰,粗犷,不拘小节,这位鞑靼三王子倒是通身贵气,只是坐这儿一盏茶的功夫,半句话没说,这傲慢姿态便是在告诉江白圭,他不够身份与他说话。
  闻言,那贵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嘴时竟是说了句鞑靼语。
  万重山眉间沟壑瞬间皱起。
  他侧首,低声与近卫道:“去替孟州过来。”
  近卫正要领命去,却是听一道极淡的声音响起。
  “老师身体无恙,倒是临行时,老师吩咐本官,替他问大汗安否,可能撑过这个秋日?”
  鞑靼三王子神色一凛,长鹰似的眉眼神色不虞。
  江白圭觉得自己很客气了,比起这位一张嘴就问王相是不是死了的。
  只是,江白圭这话一出,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古人有言,先礼后兵,今日老师不得前来,是我理亏在前,诸位便是责怪,本官亦无可推诿,但议和是两国大事,我帝在临安静待,同样,大汗也在等此次议和结果。诸位若是发泄了不快,就收起那副怒色,别耽搁商议为好。”江白圭说。
  察尔哈看了眼三王子的脸色,转过头来,怒声道:“议和也成!你这毛头小儿说的话可算?”
  “和谈以老师为使者,本官自会将商议条款八百里加急发给老师定夺。”江白圭道。
  山亭中气氛紧张,底下对峙的两军气势亦不遑多让。
  “我们要你邺朝称臣,岁贡白银二十万两,粮食两万石,衣裳料子也要二十万匹,另铁器、药材、茶饼各一万。”察尔哈扬首道。
  江白圭轻颔首,朝旁边记录文书的小吏,问:“可都记下了?”
  “是。”
  察尔哈一愣,扭头看向三王子,这、这就答应了?!
  嘿!
  早知道再多要些啊!
  察尔哈一拳捣在手心,悔得肠子发青!
  三王子眉头微蹙看向江白圭,唇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江白圭抬起眼,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道:“贵国既是提了,本官也说一说我朝的要求与诸位知。”
  一众视线都落在江白圭脸上,见他缓缓张唇。
  “贵国攻占的我七座城池归还我朝……”
  “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察尔哈眼睛瞪得牛眼似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都震了震。
  也不怪他炸了,那七座城池,邺朝损兵折将无数,可鞑靼也并非是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那都是他们草原好儿郎的尸骨铺就的,凭何他一张嘴就要回去?!
  江白圭脸上也并无意外之色,迎上那双眼睛道:“那贵国又何以要我邺朝称臣?”
  便是历朝往前数,也从未有那座王朝与草原部落称臣。
  纵然是此一战,他们邺朝另立新都,北地故土被占去多数,可也断然不能与蛮夷称臣,史书之上若尽是败绩,让后代子孙戳脊梁骨。
  旁的不说,今日议和的江白圭,百年之后的坟墓怕是都要被撅烂!
  还得被撒泡尿!
  江白圭虽说不是很注重身后名,可万一当真是有轮回,他也不想残缺不全。
  “贵国若是无诚意议和,那今日便作罢吧。”江白圭说着,示意万重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