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虽是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她抠门儿呀,哪里舍得时常买来吃?
  两人握着两根糖果子回来,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大抵是今岁收成颇多,应天府的鳌山也堆得比往年更甚华丽壮观。
  高阁楼宇,灯火煌煌,映得半边天都是火红灿烂,好似傍晚的云霞。
  有小孩儿穿着新衣,被爹娘抱在怀里,两只小手,一只握着糖果串,一手捏着花灯,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瞧着四下灯火,纵是被冻得小手通红,也舍不得松。
  盛樱里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她小时家里穷,过年的衣裳都是捡着盛达善的,春娘替她缝缝补补改得合身,早早浆洗了晒干,等着过年穿。
  盛樱里每日睁眼,都掰着手指数还有几日除夕,期待能穿那新衣。
  可这会儿,她身上的新衣裳是往年不复,却没有那么开心了。
  “看什么呢?”乔小乔疑惑问,顺着她的目光瞧。
  盛樱里摇摇脑袋,片刻,又低低瓮声:“没。”
  走在后面的章柏诚,目光在她身上落了片刻,稍垂。
  纵然是冷,街上观灯的百姓却是多,摩肩擦踵,车马不通。
  姑娘家三三两两的结伴,笑语欢声,在各个花灯摊子前流连驻足。
  “喜欢哪个花灯?”章柏诚问。
  旁边的江鲫被他问得懵然,抬起的手指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
  前面两步的冯敢扭头,顿时粗声嚷嚷:“江小鸡,你是姑娘吗,还要提花灯?”
  说着,他脑袋又往前一扬,“乔小乔这大小姐都没要呢!”
  乔小乔咬着糖衣果子,颇为无语的朝他翻了记白眼。
  “我……”江鲫正要反驳。
  “那就都挑一盏吧。”章柏诚道。
  说着,他掏出了钱袋子。
  盛樱里目瞪口呆。
  她是当真信了这厮说的“钱多烧得慌”的话了。
  有花灯挑,冯敢也不嚷嚷了,一马当先的冲到了那摊子前,抓起一盏老虎灯不撒手。
  江鲫挨了冤枉,可这会儿,那兴冲冲挑花灯的几人,显然是没工夫听他陈词辩驳了。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章柏诚,道:“我没说要花灯啊。”
  “是吗?”章柏诚目光自那亲热挽着手臂挑花灯的姑娘身上收回,眼皮似困恹的耷拉着,语气淡淡,“那许是我听岔了。”
  江鲫挠挠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
  旁边的人走前两步。
  江鲫亦步亦趋的跟了两步,忽的恍然大悟,猛地抬头喊:“不是!你可是能听见兔子吃草的耳朵啊!”
  可这话……
  专心致志挑花灯的众人谁在乎啊?
  摊子前挤满了穿裙簪花的姑娘。
  崔杦不爱花灯,抱臂站在旁边,听着这句,一边眉梢抬了下,意味不明的看向了章柏诚。
  后者,毫不心虚的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们二人,说起来不甚熟络,仅有的交情,也不过是两条巷子的几人干仗时,他俩袖手旁观的站着。
  不过,跟章柏诚摇扇观战不同,崔杦纯粹是身子骨差,盛樱里不让他上场罢了。
  崔杦笑笑,没说什么。
  乔小乔在两盏漂亮的花灯间犹豫,盛樱里则是伸手便将摊子上最大的那盏游鱼花灯提了起,两只手举着,卖乖似的看着章柏诚笑。
  她今儿穿了那条石榴红锦缎裁剪的棉衣裙子,脖子上一圈儿狐狸毛领,尖尖的下巴陷在那柔软的毛领里,竟是一时分辨不出哪寸更白皙,倒是衬得面容小巧精致。
  头顶游鱼花灯亮着,那双琥珀色的凤眸亦是。
  盛樱里鲜少打扮得这样漂亮,好似是那身后鳌山宫阙倚晴空处走出来的仙子。
  章柏诚目光与她对视片刻,好似妥协似的朝她勾了勾手指。
  盛樱里立马欢喜跑过来,将手中花灯往前一递,示意他可以付银子啦!
  章柏诚扯开钱袋,垂首数铜板。
  鼻梁高挺,颌骨分明,半侧脸光影交织,唇角不觉轻勾了下。
  忽而,跟前一颗脑袋凑近来,小声又心虚道:“这个花灯,要二两银子呢。”
  章柏诚眉眼稍抬,便撞进了那心虚得眸光闪烁的眼睛里。
  盛樱里很难去与人道这一瞬的感受,脊骨好似猝不及防的当了猫爬架,惊得人想躲,又不敢动,那股子酥麻异觉直往人心口钻,勾得生痒,又禁不住的砰跳。
  “知、知道啦,”盛樱里张唇结巴了下,慌慌张张的挪开目光,说着便要站好,“不买了嘛。”
  本是逗他玩儿,欲惹得章柏诚气得瞪他,她却是欢愉的笑。
  可不如所料,她抓着花灯的手都发麻,发烫,隐隐的颤抖。
  她还没变成自己……
  盛樱里转身欲将偌大的花灯拿去放好,忽的,手臂被人握住了。
  “想要就买,二两银子罢了。”
  章柏诚声音与那单薄眼皮下的眸光一样的淡,可是,盛樱里不知怎的,竟是听出几分温柔来。
  念头一出,便怔愣住了。
  章柏诚递出二两碎银给摊主,修长的食指指了下盛樱里扛着的镇摊花灯,示意道。
  摊主惊得脖子都往前伸了伸。
  个老天爷的,难怪他都觉得自个儿的小摊黯淡无光了呢!
  二两银子的花灯竟是也有人买!
  都说少年人疼媳妇儿,他今儿算是见着了!
  摊主苦着脸收了银子。
  章柏诚余光里,那姑娘好似回神般的惊了下,继而晃晃脑袋,发髻上的红色绒球都跟着晃,发带被风吹得扬起,在风里张牙舞爪,倒是衬得那张脸呆呆傻傻。
  盛樱里当真是觉得自己傻掉啦!
  她莫不是吃酒吃昏了头?
  章柏诚这厮哪里知道温柔二字如何写?他只会嘲讽人好吧!
  旁边,冯敢抓着自己的老虎花灯与江鲫打架,惊得摊前的姑娘们惊呼着慌忙避让。
  章柏诚:……
  他抬脚就是一人一脚,踹得二人跳着躲开。
  盛樱里扛着游鱼花灯,街上行人纷纷侧目,瞧来的眼神无不羡慕。
  她忍不住得意,朝乔小乔扬了扬下巴。
  “炫耀什么,”乔小乔不是很稀罕,又道:“你瞧瞧街上的闺秀们,哪有如你似的这样扛灯?”
  谁家姑娘不是矜持的提着一盏小巧的花灯,偏是她,扛着这条鱼像是要去与冯敢炸山似的。
  走在后面的冯敢咔嚓咬着糖人儿,插嘴道:“我就觉得盛樱里这花灯好啊,霸气!”
  说着,肩膀朝旁边的人一怼,“是吧,诚哥儿?”
  盛樱里耳朵如兔子似的,咻的竖起了。
  就听后面声音被风吹来,有些低,惹得人耳朵热。
  “滚。”
  33
  第33章
  ◎借过,我来提个亲。◎
  古来有守岁之俗,饶是家境贫寒的人家,今夜也是要熬着油灯一家子闲话的。
  巷子里,篱笆院墙透出微弱的光亮,众人欢喜道别后归家去。
  与崔杦和邓登登挥挥手,盛樱里抬手欲推门,动作却是蓦然停住了,手里的花灯还亮着,那双垂下的凤眼里却是黯淡的紧。
  远处的巷子爆竹声响,好似哪家的顽童故意惊扰路人,吓得人跳脚,他们得逞的蹦跳跑开。
  盛樱里在门前默然站了半晌,忽而抬脚往巷子外走。
  出了长巷,过了廊桥,目光落在隔壁巷口那道长身玉立的暗影时,脚步停住了。
  “汪汪汪!”
  犬吠得欢愉,长尾巴翘着一晃一晃。
  盛樱里眨了眨眼睛,忍下眼眶的酸涩热意,方才抬眼,语气轻快的问:“你在这儿做甚?”
  章柏诚抱臂懒散的朝腿边大黄狗抬了抬下巴,“它要出来玩儿。”
  盛樱里颇为小心眼儿的想,狗都比她活得好,还有人特意陪着出门闲逛呢。
  她抿了抿唇,道:“我要去吃碗阳春面。”
  说完,盛樱里就有些后悔了。
  这话欲盖弥彰的紧,章柏诚这厮本就聪明……
  盛樱里心里敲小鼓,眼神有些心虚的朝他瞥了眼,在撞上他的目光时,眼睫颤了下慌忙挪开。
  怕章柏诚问她什么难堪的话,盛樱里唇瓣嗫喏了下,正欲道别,却是听他先开了口。
  “没有阳春面,鲜肉馄饨吃吗?”
  盛樱里张唇愣怔了下,“啊?”
  “章老二后半夜回来也得吃,家里包了好多,怕是要放坏了。”章柏诚抬手摸了摸鼻子说。
  盛樱里张了张唇。
  她想说,这样冷的天儿,那馄饨就是多放两日也不会坏吧?
  胸口的鼓擂愈发的响,盛樱里舔了舔干巴巴的唇,心口慢慢地浮现一个猜想,悄悄然的飘至云端。
  怎么跟着章柏诚回家的,盛樱里都有些不记得了。
  好像很安静,又好像……谁家爆竹响。
  盛樱里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着脸颊,灶膛火映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的目光却是忍不住朝旁边懒散靠在灶台前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