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厢声音不断,大抵是情况不好。
  江大嫂回来的很快,马车上一个丰腴的妇人,利利索索的进了院子,就朝那上房走。
  胡氏叫得很惨,想来是疼得紧。
  盛樱里握着烧火棍,也听得心惊胆战。
  不一会儿,江大嫂过来了,见盛樱里正烧火,又往锅里添了两瓢水,蒸腾的雾气缭绕,她道:“血赤呼啦的,你个没嫁人家的姑娘就别过去了,左右是你娘和几个婶子都在呢。”
  盛樱里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才听见生了的动静。
  热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盛樱里坐在灶膛边,也不觉松了口气,手脚发软,还能嗅到空气里的血腥气。
  几个婶子说着道贺的话,三两结伴走了。
  胡氏这一胎生得很是凶险,听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
  春娘给了稳婆喜钱,又让盛樱里煮了一篮子红鸡蛋给街坊邻里的送去,添添喜气。
  这一忙活,已近夜里。
  盛达济回来时,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你媳妇儿给你生了个闺女,去看看吧。”春娘说。
  盛达济明显的愣了下,“这……不是还不到日子?”
  说起这事,春娘脸上神色便有些忏悔,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吧。
  盛樱里抓着勺子吃粥,头也不抬。
  盛达济出去了。
  灶房里顿时又只剩盛樱里和春娘。
  春娘搅了搅锅里炖着的鸡汤,低声道:“好在今儿有惊无险,胡氏留下了命,不然我这后半辈子,也没个踏实觉了。”
  老实一辈子的人,手上突然沾了人命——虽说这人命非是她本意,可也到底是心里难安。
  “……你大哥身子骨差,你嫂子也是,如今这孩子又生得早了一个多月,还不知能不能活。”
  “偏是个闺女,这要是个带把儿的小子,你大哥也算是安稳了,不过也好,家里光景好了,将身子养养好,也不愁日后没有儿子。”
  ……
  春娘絮絮叨叨的说,好似全然没发现盛樱里的沉默。
  片刻,锅里鸡汤炖好了,春娘盛了两碗,让盛樱里端过去,“大碗这个给你大哥,那个小碗的给你嫂子。”
  盛樱里也没自讨没趣的问可有她的。
  毕竟,苛待久了,连自己都忘了,春娘不是也没给自己盛?
  “让盛达济自己来端。”盛樱里说着,起身往外走。
  又不是大爷,还要人汤药伺候在跟前。
  春娘张嘴想说什么,盛樱里已经掀帘子出去了。
  她顿了顿,嘀咕了句不知什么,自个儿端着两碗鸡汤小心翼翼的去送了。
  胡氏生得急,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去,着急忙慌的,春娘只得将她扶到了自己屋里。
  刚生完身子弱,不宜见风,这会儿,胡氏和盛达济都在正房里,反倒是盛老十无处去,缩着手脚坐在堂屋。
  堂屋的炭火盆子端去了正房,没得用,虽是紧闭门窗,也阴冷得很,冻得人直打寒颤。
  盛樱里过来,脸就耷拉下来了。
  再看盛老十那股子畏缩模样,嗖的窜起一团火。
  “盛达济!”盛樱里喊。
  盛达济读过几年学堂,对盛樱里这样直呼其名、不知尊敬,很是不满的皱眉。
  “把你们院子的炭火搬过来。”盛樱里才不管他高不高兴,直截了当的说。
  入冬前,两个院子的炭火是分开买的。
  盛樱里本不欲计较这些,可这会儿屋里寒彻入骨的冷,心口那把无名火烧得厉害。
  盛达济还未说话,慢两步过来的春娘在门前道:“都是一家人,计较那点炭火做甚。”
  盛樱里胸口堆积的愤怒,突然就变得很可笑。
  春娘进来,喊盛达济过去喝鸡汤,又将另一碗给胡氏送去。
  脚步声远去,屋里很安静,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盛樱里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戏台子扮的丑角儿。
  她不是替自己争,可是……人家不稀罕。
  盛樱里扭头往阁楼上走。
  身后盛老十声音怯弱的喊:“里里,你也去喝一碗鸡汤暖和暖和……”
  盛樱里没理这话,上去关上了门。
  隔壁江白圭不在,屋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儿人声。
  31
  第31章
  ◎红封。◎
  桃春新岁。
  家家户户门前新符换旧符,红纸挥墨迎福。
  章老二长得高,虎背猿腰,便是连木梯都没架,便将妻子写的那副桃符张贴好了。
  章柏诚眼皮耷拉着,站在旁边挑刺道:“歪了。”
  “歪了?”章老二一心惊,赶忙退后两步来端倪。
  章柏诚将人骗过,施施然的端着浆糊进去了院子,只听后面章老二骂了句“狗崽子”。
  几道门前,都张贴了桃符,抬眼时满是喜色红彤彤,不觉让人心生欢喜。
  窗纸新换过,崭新明亮,两只兔子似的窗花纸一对儿贴好。
  娉娘正净手,门外一道高大身影进来,一脚踢上了门,那只手臂便缠了来,勾着那抹细腰丈量似的挪动。
  娉娘身子一颤,面颊羞红,恼得嗔他道:“青天白日的,让你贴幅桃符,都能发情不成?”
  章老二今儿被剃胡须,青茬儿的蹭着她柔软的脖颈,尽是蹭出一片绯色来,他眸底神色顿暗,忍不住一亲芳泽,气息低沉道:“都是你不给我……”
  儿子都这样大了,这人竟是还贪的紧,娉娘又羞又恼,拧他一把。
  那只手臂却是箍着她的腰愈发的紧,张口含住了她的唇。
  日光洒洒。
  章柏诚将那浆糊碗刷了,出来朝那房门紧闭的上房看了眼,原地站了片刻,过去解了大黄的狗绳牵着它出去了。
  巷子里,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儿凑着脑袋不知在搞什么鬼,听见大狗汪汪叫,心虚似的排排站,双手藏在身后。
  “干嘛呢?”章柏诚目光扫过那一溜儿。
  他平日冷得很,才不喜欢跟小孩儿玩儿。
  小孩儿自也不敢往他跟前凑,就连冯敢都比他招孩子喜欢,毕竟呀,人家还有小孩儿喊着来放爆竹呢。
  几张紧张兮兮的脸皆看着他,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娃摇摇脑袋。
  忽的,身后的门开了。
  冯敢拿着指头长的一截儿香出来,看见章柏诚时还愣了下,继而喜道:“诚哥儿,去遛狗啊!”
  章柏诚朝他旁边那一排小萝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将那爆竹抢来。
  才几岁,就敢自己放爆竹了,当真是不怕将那柴火垛点着。
  章家年年团圆饭吃得早,便是因着怕夜里失火,章老二一众衙役要去衙门当值。
  只是。
  没等冯敢抢,那几个小孩儿便欢欢喜喜的将爆竹递了出来,自个儿捂着耳朵站在贴着辟邪桃符前,跳着喊着让冯敢放。
  冯敢拎着那爆竹走开两步,也兴冲冲的问:“捂好了没?”
  章柏诚:……
  行吧。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巷子里散着硝烟味。
  小孩儿被吓得缩身子,又忍不住的高兴蹦跳。
  冯敢哄得小孩儿开心,竟是得了两颗糯米糖,他塞了一颗进嘴里,另一颗递给了章柏诚,顺手将那熄灭的香放在了墙头上。
  两人一起往巷子外走,身后小孩儿又多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声音走出好远还能听见。
  冯敢两只手搭在后脑勺儿,迈着阔步,却是走得慢慢悠悠,他道:“想那会儿,我玩儿爆竹点着了你的棉衣,还挨了顿揍呢。”
  章柏诚睨他一眼,眼神好像在说:还有脸说。
  冯敢被他斜眼瞧,也不恼,嘿嘿笑着手臂搭在了他肩上,想起什么,又哈哈笑了两声,声音又粗又爽朗道:“这算啥,隔壁巷子的盛樱里,那会儿还炸了我一身牛粪呢!”
  童时无忌。
  两个巷子不对头,就是连爆竹都要比一比谁的更响。
  盛樱里自认想出了顶好的主意,偷偷藏着块干牛粪,放爆竹时,炸了。
  而冯敢身为他们巷子的应战之人,与盛樱里排排站着放爆竹,当时就如天女散花似的被炸了满身,懵然过后,立马就哭了。
  盛樱里就不一样啦!
  顶着满身满脑袋的牛粪,眨着那双大眼睛来臭章柏诚几人,给人追得抱头鼠窜,她在后面放声狂笑。
  章柏诚嗤笑了声,那双死鱼眼却是忍不住翘起,眼尾弧度的笑意愈来愈重,胸腔闷出两声笑来。
  那会儿气得人牙痒痒的事,这会儿说起,却是啼笑皆非。
  而那炸牛粪的,正冷脸盯着自己木盆里的几张尿布。
  今儿日头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盛樱里却是觉得一股火儿直往脑袋钻。
  她端起那木盆,几步进去,当着春娘几人的面,便将那尿布倒在了盛达济身上。
  “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