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攥着钱袋子数银子,忙里抽闲的扭头瞧了眼,问:“做甚?”
  话音未落,便见一只束袖手臂越过她的肩,将一锭银子放在了那柜面上。
  盛樱里愣了下,正欲开口,却是被推着后背朝门前走了两步。
  身后铜钱碎银哗啦的响。
  “誒——”盛樱里有些急的出声道,“我请呢!”
  酒楼里,酒气喧天。
  她却是听身后之人语调懒散——
  “我钱多烧得慌。”
  盛樱里:…………
  出了酒楼,几人往回走,刚行过一道街巷,便见那繁枝粗树下,一背影削瘦的男子扶着树干正吐得昏天黑地。
  盛樱里嫌弃的扭头,顿了一瞬,又猛地扭了回来。
  “盛达善?!”
  那道身影似怔了下,回头时,便见风似的姑娘已经跑了过来。
  “你……”盛达善皱着双眉开口。
  视线越过她,看见了那灯火明亮处站着的人。
  他神色一怔,已然来不及藏这副狼狈相,唇角自嘲的勾了下。
  “你怎的吃酒吃成这死德行?”盛樱里气道。
  话说完,忽的想到了那日在布庄时,元俪娘子说的话!
  盛达善目光收回来,还未答这一问,便见她一双柳眉吊起,活似被谁拆了庙宇的阎王,跟那爆竹似的炸了——
  “谁灌你吃酒了?走!揍他去!”
  说着,那手伸来,耿直得拽着他就走!
  盛达善:“呕……”
  祖宗啊,给他留条命吧。
  28
  第28章
  ◎小蜜橘。◎
  盛达善没过去,背对着那片煌煌灯火。
  兄妹俩正僵持,盛樱里叫嚣着要找人算账,盛达善额前青筋直跳,低声让她闭嘴,给人气得跳脚,骂他不知好歹。
  忽的,身后一道脚步声近来。
  盛达善霎时背脊微僵,所有动作滞住。
  “盛二哥,阿姐让我给你送碗茶来。”乔小乔有些许不自在道。
  上回,她还因着说盛达善的闲话,被章柏诚骂了,再见着盛达善,难免有些尴尬局促。
  盛达善不知听到了什么,有几瞬没动作。
  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压下那股子难堪,微侧首,道了声些,伸手接过了那碗茶。
  树下尽是呕吐污秽,他身上更是酒气混着酸臭。
  “替我……多谢你阿姐。”盛达善道。
  身后那道目光一直都在,盛达善僵硬的脊骨好似干枯的树枝,一折就断,也始终未敢回头。
  “都几时了,赶紧都回家吧,我也走了。”盛达善吃了那碗茶说。
  “你去哪儿啊,跟我回家吧。”盛樱里道。
  盛达善摆摆手,须臾,又摇了摇头。
  盛樱里劝他不动,看着他脚步微踉跄的往前走。
  此时也刚上更,街上尚且行人如潮,可她瞧着,却愈发觉得盛达善形单影只的可怜。
  入了冬后,旁人哪怕是不胖,因着那棉衣裹了两寸,瞧着也比秋日里时胖着些,但盛达善的背影还是那般削瘦,好似能透过那身锦衣,瞧见里面嶙峋的身骨。
  盛樱里眼睛一热,瘪了瘪嘴,忍下突然泛起的鼻尖酸涩。
  “盛达善!你是吃不饱饭吗?”她双手聚在唇边,大声喊。
  前面那人头也未回的挥挥手。
  好似笑骂了句“真操心”。
  因着这半路缘故,几人往回走时,气氛低沉,竟是一路无话。
  一行人在乔司空巷口分开,转身时,盛樱里悄悄抬眼朝大乔看去。
  与叽叽喳喳好似斗孔雀的乔小乔不同,大乔与那副容貌相映成彰,温婉娴静,很是话少,寻常便是笑着听他们胡闹,这一路的安静,倒也寻常。
  此刻,那张姣好的面容,神色如月光浅淡。
  无人察觉什么,就连一路小心端顾盛樱里脸色的乔小乔,都不知她阿姐此刻在想什么。
  盛樱里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
  可嘴唇嗫喏,竟是一句都说不出。
  她无从安慰,也不该安慰。
  ……
  盛家。
  春娘和盛老十还没睡。
  盛樱里走过廊下,听见屋里他们二人说话,说今儿胡氏身子不爽利,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是胡氏身子骨太差,得吃些滋补的,不然日后孩子便是生下来了,也怕是得弱症,身子似盛达济般孱弱。
  换作往日,盛樱里听见这话,定会将今儿赚的银钱拿去。
  可这会儿,她心口却是平静无波,一丝涟漪也无,听过便罢,兀自拎着水桶上了阁楼。
  翌日。
  晨起用饭时,没见胡氏。
  盛樱里埋头吃粥,也没多问一句。
  倒是春娘,好似犹豫半晌,将昨夜那话又与说了一遍与她听。
  盛樱里吃尽碗里最后一粒米,平静的放下碗筷,抬眼问:“阿娘怎不问问二哥?”
  春娘被她这一问,愣了愣。
  这话本该是相较,也像是赌气,可盛樱里语气很轻很淡,甚至说,无甚语气在。
  她道:“阿娘担心天冷,大哥身子受不住,早早便备了棉衣棉靴,就是胡氏,这会儿也烤着炭盆暖身子,饭端去,水烧好也送去,可是二哥呢?”
  “你别与我提那不孝子!”春娘陡然扬声,神色恼道。
  盛樱里面色宁静,看她几瞬,未再多言,犹如那夜争执之后,起身离去。
  倒也无甚意外,人心本就是偏的嘛。
  盛樱里当真是无暇伤春悲秋,因着寻绣娘一事,忙得焦头烂额。
  大乔与娉娘,原是乔小乔求来帮她们一时之忙的,而如今她们手里攒了些银钱,自是不好再厚颜请人家相帮。
  章老二在衙门当差,家中不缺银钱,娉娘无需卖这手艺活儿,更何况乔家兄弟俩经商,大乔小乔自幼便是被当作闺中小姐疼宠,又哪里舍得大乔那双手沾得铜臭?
  想着,盛樱里咬着梅干菜饼问:“你跟我做生意,你爹娘不骂你?”
  乔小乔斜眼瞅她,“有用吗?”
  盛樱里:……
  好吧,是没什么用。
  娇纵任性的大小姐,便是家里爹娘不喜她这般抛头露面,却是也拦不住,只能尽心尽力的为她打点。
  譬如今儿她们见着的几位绣娘,便是乔小乔她娘替她们牵桥搭线的。
  盛樱里想了想,道:“我请你吃炸酥鱼儿吧!”
  她这庙小,就供着乔小乔这一尊财神爷,可得伺候好了!
  乔小乔被她挎着手臂就走,势如长*虹,满脸懵然。
  是梅干菜肉饼不好吃吗?
  绣娘未费的什么事,可盛樱里见过娉娘和江大嫂的手艺,再瞧这个绣品,只觉差强人意。
  江大嫂坐在柜面后绣着一方浅绿帕子,瞥见她的神色,轻哼了声,说:“当真是嘴养叼了。”
  盛樱里脸色讪讪。
  “那些个绣品虽是不比应天府大绣庄里的活儿,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也够瞧了,你若要指望谁的手艺都同我一般好,纯粹是痴心妄想。”江大嫂不客气道。
  “怎还偷摸儿的夸自己呢。”盛樱里抬杠道。
  江大嫂嘴上不留德,尖酸刻薄的很,盛樱里亦是硬骨头,嘴上半分不饶人去,往日二人没少掐,街坊邻里的端着饭碗站在巷子里瞧热闹。
  这会儿,盛樱里倒是不如往常的气,甚至是……有几分觉得她言之有理。
  那些绣娘,有半数可是出自绣庄的,若是连她们的手艺都不够瞧,那怕是难寻了。
  散了那些个庸人自扰,盛樱里想起了什么,问:“江小圭后日便要去往汴京啦?”
  江大嫂“嗯”了声,眉眼自手中绣帕上抬起,得意道:“小白是你们几个之中,最先去汴京的,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去与他说,让他回来时替你带回来。”
  盛樱里双手托着脸颊,趴在柜面上轻哼,小嘴叭叭儿道:“千里迢迢的,累着他可如何,再说啦,汴京又有什么好,咱们应天府就是最好的!”
  江大嫂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净说些胡话,“天子脚下,就是在那处行乞,都比旁的地儿的尊贵些。”
  盛樱里眨了眨眼,模样认真道:“呸呸呸!”
  江大嫂:?
  又要骂仗了?
  “……江小圭此去一帆风顺,莫要乌鸦嘴。”盛樱里理直气壮道。
  江大嫂竟是被她这话噎了下,气得想将手里的帕子扔她脸上,“我何曾说他不好了?”
  盛樱里才不管,将她气罢,扬长而去。
  春闱在来年初春三月,路上车马行舟慢,总要耽搁些时日,是以,许多中榜的举子,早早便要赶路往那汴京去。
  江白圭的同窗,有好些在放榜后吃了宴酒便往北去了,他却是丝毫不急似的,耽搁至冬月。
  可盛樱里却是知道,这人是怕花银子,去了那汴京,如江大嫂说的,天子脚下,吃喝比家里贵不少便罢了,还得赁院子,又是一笔银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