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元俪却是摇摇头,没多说。
  她神色不如往常潇洒随性,盛樱里望着那半侧艳丽的脸,忽觉她似有些落寞。
  盛达善不爱背后说人长短,盛樱里对元俪所知也甚少,只零星听他说过,元家原是蜀地的染坊,远近闻名,只元老爷膝下只元俪一个姑娘,待她长大,便替她招了婿,夫妻二人撑着门户,硬是没被那些个亲戚蚕食了去。
  谁知,那入赘的夫君也是个没安好心的,想要将那染庄生意独吞了去,好在元俪留了心,没让他得逞,后来许是为了避祸,才从蜀地搬来了应天府,如今虽是不比先祖之时荣耀,但也算是安稳。
  那料子是蜀锦,也如元俪所说,鲜亮的很,艳丽灼灼。
  盛樱里一见便喜欢,但也知晓贵重的紧,推拒不敢要。
  元俪却是不由分说,将那蜀锦包好塞进了她的小竹篓,“又何必与我推让,我这染庄,最不缺的便是料子了。”
  说罢,她又道:“两厢路远,我便不留你用饭了,回去路上仔细些,莫让人抢了去。”
  盛樱里羞煞红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竟是还要受这样的叮嘱。
  二人出来,盛樱里被送着往门前走,想起什么,她目光在四下瞧了瞧,问:“这几日,可有个带着小丫头的妇人来你这儿寻活计?”
  闻言,元俪侧首瞧她一眼,哼道:“那妇人是你让她来的?”
  盛樱里讪讪笑,卖乖道:“我见她浣纱的手艺还算不错,便与她说了元掌柜,她做的可还好?”
  “尚可,”元俪道,“人这会儿该是在后溪浣纱呢,我让人喊来与你见见?”
  盛樱里连忙摇首,“倒也不必,只不过是想起,随口问一句罢了。”
  她与胡氏如今是相看两厌,待她那娘家嫂嫂自也无甚交情在,不过是良心难见困苦,劝说一句而已。
  出了元家染坊,已是后半晌,日光倾泻,隐隐西斜。
  盛樱里攒了半年的银钱,这会儿子都在这残料里。
  说是残料,却都是锦缎,不过是色染坏了罢了,这样的东西在那些个高门大户中惹人嫌弃,可是百姓巷子里却是打眼紧俏的很。
  再有一月便是年关了,操劳一整年,谁家不裁新衣等着过年?
  盛樱里想着,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好像轻了些,果真是有了奔头,肩上的担子都轻省了呢!
  又走几步,盛樱里忽觉不对!
  身后紧紧跟着一道脚步声!
  她猛然扭头,便瞧见了冯敢笑眯眯的脸,抬起的拳头停在那面颊前,堪堪止住。
  “……你干嘛?”盛樱里脸上的凶色还没散去,硬邦邦道。
  冯敢脑袋朝那边一抬,“诚哥儿今儿猎到了麋鹿,我们过来给那耦园的主人送来,便看见了你从那边跑了出来。”
  盛樱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确见章柏诚正跟一管家模样的男人说话,后者递来一钱袋子,章柏诚也没看,在手里掂了掂,便揣进了胸口,两厢告辞,他赶着那辆木板车往这边来。
  盛樱里有些酸,她可是瞧见了呢,那钱袋子撑得鼓鼓囊囊,活像是熟透的饱满石榴,惹人艳羡。
  这厮出手这样重,难怪瞧不上那三两银子呢。
  “你这是做甚?背着这样沉的布料?”冯敢瞅着她篓子里冒尖儿的料子,好奇问。
  “赚点吃饭钱……”盛樱里拖着调子懒懒的说。
  她刚还想着,若是这料子能卖个翻倍,她赚翻啦!
  但瞧见章柏诚胸口处鼓起来的……罢了罢了,何必与他较量,左右是比不过啦。
  盛樱里自认如今他们称得上一句朋友,颇为自觉的将肩上沉得生疼的篓子拿下来放在板车上。
  却是见章柏诚驾着车不走了。
  盛樱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小气鬼!
  “放一放嘛……”她嗔怨似的说,不觉语气里夹杂了几分撒娇的调子。
  冯敢站在旁边,听得这声,不可置信的揉揉耳朵,一边的眉高高吊起。
  章柏诚看着她,似叹了声,道:“上来。”
  还有这样好的事啊?!
  盛樱里吃惊,忙不迭的爬上了板车,乖乖巧巧的端正坐好。
  想来是冯敢还没来得及与人吹嘘,一路上,与盛樱里大声说他们晌午牵着那麋鹿回来时的风光,还未回家呢,便被那出城玩儿的耦园少爷瞧中了那麋鹿,派人上来问价……
  盛樱里淡定的抹了把脸,“你别喷我……”
  冯敢:“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
  旁边忽的扔来一根缰绳,章柏诚道:“你来赶车。”
  冯敢:“……哦。”
  两人换了个位置,盛樱里对面坐着的人变成了章柏诚。
  城东富裕,街道也宽阔些,可、可是……
  盛樱里膝盖第三回 与章柏诚的碰到时,忍不住往回收了收,察觉那道目光瞥来时,她被烫着似的,手捂着两只膝盖,抬起头睁着单纯的眼睛,说:“你这板车挺挤哈……”
  章柏诚好似在端倪她脸上的神色,没说话。
  半晌,盛樱里被他瞧得忍不住想要别开脸时,忽的见这人腿脚忽的翘起,上半身懒散的靠在车架上,唇角勾起,语气玩味的问——
  “盛樱里,你对着我脸红做甚?”
  25
  第25章
  ◎咕嘟咕嘟。◎
  前面驾车的冯敢听见,嚷着“给我看看!”便要回头,脑袋还没扭过来,屁股上却是先挨了一脚,他又悻悻的将脑袋转了回去,嘀嘀咕咕的说着骂人“小气”的话。
  章柏诚不搭腔,余光望着那姑娘好似怔了下,两只手捂着脸欲盖弥彰似的转过去,用后脑勺儿对着他。
  盛樱里心里喊:丢脸啊!
  她的一世英名!!!
  马车回到巷子时,天色已然黑透。
  盛樱里默默的滚下了车,抱着自己的篓子跑了,好似没瞧见那伸来作势要帮她的一双手。
  门板砰的阖上,盛樱里听着院中寂静,耳边净是胸腔里的怦然动静。
  完蛋啦!
  她莫不是身体坏掉啦?
  刚及笄的小姑娘,对某些事懵懂,恍若梦中蒙着的那层纱帐,她缩着手脚躲在纱帐后,懵然的望着那换衣的背影,劲瘦的肩胛骨随着动作,时而紧绷,时而舒展,背脊肌理被牵动,薄而韧,流畅又温热……
  伸出的手攥着那角纱帐,不觉汗津津的,好似又捏着空无一物,却是手臂僵硬,迟迟不敢掀开,只是好似看痴了般的望着。
  那样的悸动,盛樱里从未有过。
  便是梦醒,也久久未能回神。
  天冷了,后窗便不如夏日里时那般,时时敞着。
  此刻盛樱里翻个身,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却又因脸上的灼热滚烫而想爬起来,去将那窗棂推开,以江风吹散面颊上的热……心里的燥。
  她好像知道那是谁。
  又不敢去想那是谁。
  ……
  昨日元俪娘子那话,盛樱里后知后觉的忽的听明白了,她心中有疑窦,可想起上回在曹家闹得事,她又不敢贸贸然的去,怕是给盛达善添麻烦。
  瞻前顾后,委实不是她的性子。
  盛樱里烦的紧,索性出门,去喊乔小乔与她去卖布!
  再见着大乔,盛樱里也没将那藏着的话与她说,白白生欢喜,若是失望,那才最是让人难过呢。
  乔小乔过来盛家,翻看着盛樱里床榻上那些颜色不一的锦缎,道:“你这样卖,也只是卖残料罢了,卖不上价的。”
  乔家光景好,她们姐妹俩更是从来不缺穿用,可那也只是比下有余罢了。
  这会儿,乔小乔摸着这波光粼粼的锦缎,瞧着那被染色糟蹋处,便如谷农看见踩踏粮食的可恶。
  这话,盛樱里又哪里不知道,“可不管是裁衣还是绣物,我都不擅长,反倒是白白损毁,还不如这样卖。”
  “你做不成,可有人会啊,”乔小乔道,“我阿姐的绣艺就很好的。”
  “大乔阿姐喜欢读书。”盛樱里心想,她哪有那样的厚颜去叨扰人家。
  乔小乔:“那雇些绣娘呢?”
  盛樱里:“我囊中羞涩。”
  她手里能用的银钱,都尽数买了这残料,更何况,若是要正经做工,盛樱里的钱袋子里那几个铜板也根本撑不起来,正因如此,这事迟迟拖着,未有进展。
  乔小乔抱着那触手滑溜溜的缎子,瞧着比她还要舍不得,拧眉思索片刻,道:“不如……且先找我阿姐与娉姨帮帮忙,等那些卖出去了,手中积攒了些银钱,咱们再雇绣娘?”
  盛樱里为难脸,“有些腆颜吧?”
  乔小乔:……
  乔小乔拉着她找人了。
  大乔手中握着卷书,便是连问都没问上几句,便噙笑颔首应下了。
  美人携卷卧榻,当真是如画儿般。
  可便是这样的人,要因她之故,手中沾染铜臭,盛樱里惭愧的紧,鼻尖浮汗,头都难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