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冯敢浑然不觉,粗壮的手臂搭在章柏诚的肩上,哥俩好的说着去摸河蟹的话儿。
  “我阿娘就好吃这口,左右你今儿无事,咱一道去呗。”冯敢说。
  章柏诚擦擦手,“有事。”
  三人挤着出门来,正碰上对面的门开,乔小乔也出来了,身上挎着个小布包,气势昂然,一副要出门的打算。
  自夹缝中看见那两人身后的盛樱里,乔小乔“誒”了声,朝她招手喊:“盛樱里!我正要去找你呢!”
  盛樱里挤过二人,出门来,问:“寻我有事?”
  乔小乔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忽而牵她的手,忿忿道:“我带你离家出走!”
  盛樱里:?
  这人眼中神色坚定的,好似认定了什么一般。
  冯敢听得龇牙咧嘴,“你别胡闹,仔细我告小姨去。”
  一张嘴便满是饭香味儿,乔小乔气得跺脚,“你竟是来蹭饭!”
  冯敢吐着舌头得意,贱兮兮的。
  “哼!”乔小乔白他一眼,恼道:“叛徒!”
  阿娘都没给她做蒜苗炒腊肠!
  她要离家出走!
  上午那事,乔小乔更是瞧不上盛樱里那一家子,这才想着出门时将她也喊去,她们同去!
  流浪去!
  只是……
  “咱们不带点家伙事儿嘛,会打不过吧?”
  乔小乔忧心道。
  盛樱里心想,你上午那一铁锹下去,险些没去官府呢,什么家伙事儿敢给你啊。
  “咱们是以理服人。”她干巴巴道。
  前面的章柏诚听见这么一句,不觉嗤笑了声。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当真是……诡异的紧呢。
  冯敢搓着手,颇觉紧张的偏过脸小声问:“真不打架啊?”
  章柏诚:“……你有时候也长长脑子行不?”
  冯敢委屈:“那卤肉里的猪脑都被你吃了啊。”
  “……”骂谁呢?
  …
  胡家住在石头坊。
  半下晌,巷子里空空寥寥,只有几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坐着晒太阳,皮肉松垮,双目紧盯着面生的二人。
  乔小乔被吓得往盛樱里身边紧缩,两只手紧抓着她的手臂,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自己巷子已经很穷了,比不上那些个住在上岸的人家,每年梅雨河水涨,还要担心家被淹了去。
  与乔司空巷不同,这石头巷子,家家户户都是用茅草石头垒砌的,巷子里更是阴暗潮湿,下半晌日光正是盛时,却也不见一丝太阳。
  盛樱里也被这目光瞧得头皮发麻,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一个狗吃屎,幸而是被走在旁边的章柏诚施以援手,稳稳的将她扶住了。
  “看路。”章柏诚道。
  这人说话一贯懒散调子,入了耳,便显得不中听了。
  盛樱里到嘴边的答谢吞掉了,哼了声,浑身僵硬的拉着乔小乔朝那巷子深处挂着白幡的人家走。
  门前冷落,便是连个吊唁的亲朋都无。
  盛樱里颇为小心眼的想,想来是胡家母子俩不好好做人之故。
  她探着脑袋要往那门内瞧,忽的,后脖领被一把薅住,整个人倒退两步,后背贴上了什么。
  盛樱里懵着脸回头,入目的便是章柏诚这厮凌厉的下颌。
  “干嘛?”她动动肩膀,好似颇觉难受的紧,鸦睫扑闪扑闪眨了几下,看向旁边的灰土院墙,安静了。
  那死鱼眼目光垂下来,眉头却是因这一声儿轻抬了下。
  “往后站。”章柏诚说。
  “哦。”
  盛樱里鼓了鼓脸颊,不高兴的应声。
  乔小乔却是很习惯站在冯敢他们身后啦,冲锋陷阵不适合她,她来瞧个热闹就好。
  见着前头那两道大摇大摆进门的身影,盛樱里急急的喊——
  “誒!你都没叩门!”
  冯敢听得莫名,关系的好的人家,不必讲究这虚礼,关系的不好的……干他奶奶的!
  章柏诚回首轻嗤了声,嘲道:“胡家的人去你家,叩门了?”
  盛樱里:……
  那真是把胡家人想得太好啦!
  院子并不规整,几间泥土屋舍,棺木大喇喇的停在院中。
  盛樱里抬起的脚一顿,不觉伸手揪住了前面章柏诚的衣角,“诚哥儿……”
  章柏诚那双浓墨的眉跳了下,顿了顿,方才“嗯”的应声,扭头问:“怕了?”
  “谁怕?!我……”盛樱里脑袋一抬,嘴硬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的被打断。
  “出去等我。”章柏诚显然也想起什么,皱眉说。
  盛樱里对尸身棺木是害怕的。
  她自幼未病过几回,唯有六岁时,去哪家故亲家吃白宴,回家后便几日高热不退,烧得忘事,后来还是阿娘拜了什么神仙,才救回她一条小命,据说,是那家去世的长者不愿走,生魂附在了她身上。
  盛樱里不知这事真假,可她至如今都不记得那几日高热之时的事,便足以让她对这魂魄之说心存敬畏了。
  “就是!你胆小也没事,”冯敢说着,啪啪拍自己胸膛,牛气的很,“我胆大!”
  章柏诚无语的闭了闭眼。
  ……可真会说话。
  怎能被小瞧?
  她又不是乔小乔!
  纵然后背泛起凉意,盛樱里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不怕!”
  话说得硬气的很,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的在院中瞧,再是警惕不过了。
  冯敢:“嘁~”
  章柏诚心想,这一声就犹如水珠滚进了油锅里,炸了。
  果不其然,某人强撑着胆子推着他们走在前,自己断后。
  章柏诚后脊骨紧绷,心里温吞的想,艳阳天里,倒也不会出生魂吧?
  “胡家的人呢,出来——”
  冯敢突然的一嗓子,给几人都吓了一跳。
  盛樱里抖了下,险些没给他一脚踹!
  乔小乔气得骂:“显得你嗓门儿大?”
  冯敢挺胸抬头,气势汹汹的紧,理直气壮道:“你懂啥,要账都是这样要的!”
  那些个老赖才不敢拖欠他们的账呢!
  胡家早先年便分家了,如今住在这里的,只剩胡勇的妻儿了,他们来得也是巧,这母女俩正要吃饭,被这一嗓子吼得三魂吓掉了七魄,手里的粗瓷碗险些都端不住摔了去。
  胡勇的妻子出来,便见是盛樱里几人,不觉狠狠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松的早了。
  “这是胡勇欠钱的单据。”章柏诚说。
  他话没说得太透,但身边站着冯敢那副要账的架势却是很足的,也自不必说。
  连氏怯怯的看了眼盛樱里,干得起皮的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盛樱里也确实有些心软,尤其是见那小姑娘捧着盛着糙米粥的破瓷碗站在门口看过来时。
  而她们,也总是能察觉一群人中,谁才是心软能对他们网开一面的人。
  上午还是她们去盛家门前哭诉,这会儿倒是盛樱里几人来上门讨债了。
  当真是光景易变。
  “你看盛樱里做甚,还钱!”
  冯敢虎着脸,狐假虎威道。
  乔小乔虽是觉得这妇人可怜,可她上午去盛家门前哭诉,盛樱里又何尝不无辜?
  那胡氏母子俩死,也不是盛樱里朝他们嘴里塞那瘟鸡的。
  “你若还不上这银子,那索性去官衙走一遭吧。”章柏诚冷面无情道,目光扫过连氏,及她身后的小女孩儿。
  连氏腿脚一软,险些跪下。
  她年岁不大,甚至比胡氏还要小两岁,因着家中贫穷,这才被以一袋米嫁来了胡家。
  可岁月从来都是不近人情的,那张脸瞧着比娉娘还要年长些,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一身旧衣,一根树枝打磨的木钗子,哪里是能有三两银子的主儿?
  “宽、宽宥些时日成不?”连氏张了张唇,语气苦涩,哀求道。
  “你还不了?”章柏诚明知故问。
  这家中三片瓦都无,拿什么还?
  连氏顿了又顿,沉默的垂首,片刻,点了点头,好似被这穷苦压弯了脊梁。
  “那也好说。”章柏诚道。
  对着那张抬起的神色骐骥的脸,他又道:“胡家除却你们二人,又没死绝。”
  “……”
  几人等着连氏母女俩,将那糙米粥吃完,带路去了胡家老屋。
  “我、我就不进去了……”连氏抱着闺女,嗫喏道。
  章柏诚有无不可的“嗯”了声。
  盛樱里抿了抿唇,朝那转身要走的妇人道:“你可想过日后如何过?”
  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好似怔了下,满目不解的回头,迎上了她的视线。
  盛樱里目光落在连氏那双粗糙、满是裂口的手上,好似挣扎了下,自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物来,过去塞给了连氏怀里的女娃,“听胡氏说,你有一手浣纱的本事,城东的元俪娘子开一家染坊,手底下尽是与她为帮讨饭的小娘子,你手艺好,且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