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芋头 第9节
  因为温言蹊,江枝学会了像老鼠一样活着。
  她去别人家玩,等到别人家吃饭的时候,她就只能流连在电影院的榕树下,直到路灯亮起才敢回家。
  偶尔她也会回来的早些。
  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上台阶,忽然有只全黑的野猫从楼上扑下来。
  江枝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可是一抬头,还是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温言蹊。
  他倚在转角处,银色的铅笔尖在指间泛着光:“手。”
  江枝把手藏到背后,后背紧贴着水泥墙,眼泪已经先一步涌出来:"不、不行……别,哥哥,我,我错了……"
  温言蹊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无奈:"那你下次轻点,不要吵到我。"
  江枝点头如捣蒜,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却又在下一秒被他掐住手腕,"但这次要先受罚。"
  铅笔尖刺进掌心的瞬间,江枝疼到抽泣。
  温言蹊像被打扰了似的,皱眉看了她一眼。
  江枝立刻闭嘴,浑身发抖,也不发出声音。
  直到她掌心渗血,血迹在掌心凝成一颗透明珠,他才终于松开钳制,像安抚似的:“别哭了,下次你不要吵到我,就不会疼了。”
  听到“下次”这个词,江枝头发瞬间发麻,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用浸满眼泪的眼睛看着他:“你就不怕,我告诉爸爸吗?”
  “会有一点。”温言蹊回答的很认真,也认真地补充,“但你最好许愿,他永远在家。”
  江枝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温度,和身后的墙壁一样冰冷。
  她无比清楚的知道,温言蹊是魔鬼。
  对他就像踩在薄冰上,连呼吸都要谨慎。
  可江枝没有坐以待毙。
  她谋划许久的计划,在暑假里一个温万华没有出车的下午,等来了实施的机会。
  她穿了一条只到大腿根的短裤,上楼的时候故意走在温万华前面。
  迈开大步,一脚上两级台阶。
  如她所愿,拎着菜的温万华看见了她腿根上的淤青:“你腿怎么了?”
  江枝的心脏跳的前所未有的快!
  就是现在!她在心里呐喊。
  快说出来!说“是温言蹊趁你不在的时候掐的”!
  嘴唇已经张开,却对上了站在家门口,温言蹊冰冷的视线。
  他就站在那里,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无声地缠上她的脚踝。
  江枝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又细又软,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猫:“是……我磕到的。”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希望温万华能听出其中的不对劲。
  可温万华什么都没听出来,他只当是小孩子淘气:“好嘛,那以后小心点。”
  那天温言蹊表现的很正常,以至于江枝天真地以为,楼梯间的那次对视,真的只是凑巧。
  所以第二天他邀请她玩捉迷藏的时候,江枝虽然觉得罕见,却也开开心心地去了。
  在他们曾经上过的幼儿园,江枝有一个捉迷藏必胜之地。
  是幼儿园的器材室,里面横七竖八的体操垫、歪倒的跳马,还有堆积如山的呼啦圈,都是遮挡。
  就算打开器材室的门,也未必能找得到人。
  她在讲台下面找到温言蹊以后,美滋滋躲进了器材室。
  却忘了那个地方,本来就是温言蹊先发现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开始她还兴致勃勃的数着数,想看他们是谁找到对方的时间更短。
  后来忍不住踩着木马,扒着堆满灰尘的窗台往外看。
  夕阳把操场染成血红色,却找不到温言蹊的身影。
  在等着被他找到的过程里,江枝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器材室里伸手不见五指。
  温言蹊竟然还没找到她。
  江枝不想玩了,推门时却发现进来时轻易推开的门,现在任她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
  “哥?”她的声音在器材实力发出诡异的回音。
  她不记得自己叫了多久,也不记得哭了多久。
  镇上的幼儿园暑假空无一人,能听见她绝望哭喊的,只有她自己。
  那一夜,长得像永远。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能睡着,或者是太饿了,又或者是哭晕过去了。
  直到门锁发出声音,才把她惊醒。
  朦胧间,她看见温言蹊站在门口的身影,修长的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出她昨天说过的话:“我找到你啦。”
  纵使江枝再天真,也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身体本能往后缩,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辩解:“不是我告诉爸爸的,是爸爸自己看到的。”
  温言蹊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他的手比铁架还凉:“那下次小心一点,不要被他看到了,好吗?”
  江枝已经吓到哭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好。”
  温言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乖。”
  中午的太阳像烧到通红的火球悬在头顶。
  江枝踉跄地跟在温言蹊身后,喉咙干得发疼。
  她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被锁在器材室里整整一天。
  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和那些被遗忘的器材一样。
  快回到棠里,飘来一阵香醋的酸香。
  凉粉店的阿姨正麻利地拌着调料,晶莹剔透的凉粉裹满红油酱汁,灵活地滚进塑料袋里。
  江枝扯了扯温言蹊的胳膊:“哥,我饿了。”
  温言蹊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去买。”
  江枝补充:“不要折耳根。”
  江枝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一份凉粉,整个头埋在袋子里,像来投胎的饿死鬼。
  从那以后,凉粉就成了江枝最爱吃的食物,没有什么比吃凉粉更能给她带来满足感。
  兄妹俩前后脚进家门,江芸刚好把菜端出来,头也不太地吩咐她:“玩回来了啊?去拿碗筷,把椅子摆上。”
  江枝打了个长达五秒的寒颤,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整整一天不在家,江芸是察觉不到的。
  更别说开长途客车,三天两头不在家的温万华。
  这个认知像毒蛇般缠上她的心脏——
  在这个家里,如果她不顺温言蹊的意,温言蹊有的是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折磨她。
  如果说人性一定会带着一部分恶意。
  那江枝平时在平时玩耍打闹,看动画片的时候,早就将那些细小的恶意磨灭。
  而温言蹊不同。
  他日复一日坐在课桌前,恶意和他积攒下来的精力一起,在寂静中疯狂滋生。
  他的身体是邪恶的培养皿,那些没有被消耗掉的精力,被他释放在各个地方。
  江枝开始有意接近温言蹊。
  她放弃试探他的底线,放学不再出去玩,而是在家写作业。
  那时的江芸和温万华没有同居,江枝和江芸的房间里没有写作业用的桌子。
  江枝开始在客厅的餐桌上写,后来她主动邀请温言蹊和她一起。
  江枝用的是卖不出去的铁皮铅笔盒,打开时会“啪”的一声弹开。
  猝不及防的噪音,让她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意外发现温言蹊连头都没抬。
  他正在验算,扎过她的笔尖在纸上刷刷滑动,没有抬起来的迹象。
  原来在学习的时候,温言蹊是可以被打扰的。
  这个发现让江枝松了口气,从此写作业对于江枝来说,竟然成了最放松的时刻。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温言蹊学习时喜欢喝甜的东西。
  但他不喜欢喝汽水或者饮料,他只喝凉白开,再放一小勺白糖搅拌。
  江枝猜,是那个阿姨留下来的习惯。
  他经常给自己准备甜水,但不是每次都会喝。
  有了不喝还好,但如果是想喝时没有,后果会很可怕。
  江枝曾亲眼见过他撕碎整本作业,把厨房的空杯子通通砸烂。
  为了不让自己被吓到,每次写作业前,江枝都会提前准备好甜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