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难得没遇上宁宣,说是亲自去庄上查账,一时回不来,年前小风小雨,过了年之后若是整治不过来,拖到明年麻烦会更大。
  宁知序大概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前些年堆的祸藏着压着没被揭出来,如今一环牵一环,账上出了大差错,宁家名下一些铺子接连倒闭,几家商号里有两家见势头不对,派出去管事的人竟趁着年底携款跑了,如今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等着过了年看一切会不会转好。
  怪不得最近没空理他。
  宁知序乐得自在,觉得自己有些隔岸观火,小人得志的意思在,但转念一想,小人就小人吧,当君子太累,当坏人又太绝对,当个只顾自己的小人最好,别人不惹他他也不惹别人,别人惹他,他只能做野狗狠狠咬回去了。
  没见到宁宣心情好,觉得这个年过得都会舒坦。
  然而临走前宁二爷望着他说的那句话,又叫他心神恍惚。
  “老鼠洞里出了个龙,别的老鼠就都当自己是神兽,哼,其实都是庸才!老鼠就是老鼠!借着兄弟的光,挥霍兄弟挣来的钱,死后要下地狱的。庸才!都是庸才!”
  说罢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宁琤试图从宁知序的身上找到一些大哥的影子,然而注视良久,失望地收回视线。
  没有相像的地方,他不是大哥的亲生儿子。
  大哥至死也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宁琤知道宁珲心里如何看重宁知序,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兄弟两个一定要照看好这个孩子,他那时没应,大哥叹息一声,连眼睛都没闭上就去了。
  他在天上一定恨他。
  比起宁知序,宁琤承认自己确实更看重宁宣,这是四弟的亲生儿子,是他们宁家的血脉。
  可这个他看重的孩子后来试图将他从宁家驱逐出去。
  他如今怀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若是将宁知序当做宁家的血脉,他是不是不会像宁宣那样绝情,是不是会将他当成亲人一样对待,宁府主事之人若是多宁知序一个,一切是不是不会像今天这样糟糕。
  他知道这个孩子聪明,自小学东西就快,只是一直没那个心思。
  若他愿意,对一件事只要想做好,那一定是能做好的。
  宁琤叹息,从前他看不上的人,如今竟然妄想他能够救宁家于水火。
  他一定是疯了。
  宁知序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念到年后便要离开这里,他心里有另一番思量,无关宁家,无关身世,只关于苏静蘅和他自己。
  心底像赴黄泉路一样壮阔,回家的时候他想,不知道走过一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若是能像去年春天一样就好了。
  他还想给娘子折桃花酿桃酿,想给她画眉妆编辫子。
  自然,不止春天,与她在一起,夏天秋天冬天也叫他一样欢喜。
  第82章
  半冬的时节苏静蘅避在齐宅偷懒。
  李老夫人找到绣坊要她绣两件衣裳,其他的邀约孙娘子便做主先替她拒绝,有这层关系在,她隔三差五往齐宅跑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齐老是个在外人看来不善言辞的老学究,一双眼睛随随便便扫在身上就足够让人抖三抖,私下有些假正经,平日不是读书写诗,就是作画弹琴,偶尔跟几个上门拜访的学生旧友出门游山玩水,讨论时局。
  年前没什么机会见他,年后他心情又不大好。
  冬日赏雪喝酒回家的路上摔了个跟头,腿脚受伤,脑袋上撞了块青紫,无奈被夫人拦在家里养伤,因为不能随意出门,每天都沉着一张脸,张嘴“呵”闭嘴“哼”,怨气十足,苏静蘅每每鼓起勇气想跟他说话,总被那一双严厉的眼睛瞪回来。
  打听消息的话问不出口,想套的近乎也套不到,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在李老夫人身边磨感情。
  说到年轻时候的事,李老夫人兴致很高,与齐老如何相识如何成亲后来如何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挣扎,一字不漏说给苏静蘅听,到最后感慨岁月无情,一眨眼人就老了,她年轻的时候能骑马,如今上几层台阶都要喘气,眼睛花了看不清东西,不然也不会劳烦别人帮忙绣衣服。
  老两口一块过日子,比寻常百姓家要富贵些,但也不像是从朝廷里退下来的。
  家里没几个伺候的人,儿女早亡,膝下无子,只有有宴席的时候宅子里才会热闹些,平时则是十分冷清,偌大的宅子连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静蘅往她这儿跑,李老夫人心里高兴,有个叽叽喳喳说话,也愿意听她说话的小姑娘陪在身边,日子过得不那么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于是后来干脆大手一挥,拿出不少的钱给绣坊,找孙芳馥商量,直接把苏静蘅留在她那儿干活。
  家里有空房间给她,只要她愿意,住在宅子里也行。
  做完衣裳做被子,做完被子做床帐镜套,反正要她绣的东西多了去了,一块挑花样挑颜色,等绣无可绣的时候再放她回去。
  中间准她接其他的活,假也照放,她知道不能将苏静蘅困死在自家宅子里,总要在外边也立立名声。
  本来苏静蘅打算继续在家里干活,一听李老夫人的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先搭个人情线,在这里混几天,等混熟了话也问清楚了就找他们坦白,总言之老道士的药调完还要十来天,在这十天内尽她所能将事情做好就行。
  绣坊那儿也不要她担心,接的是正经记在名册里的活,提成原来是多少还是多少,过十天可以提前结一次月钱,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攀上齐老跟李老夫人这根高枝,她都是要暂时告假北上的。
  理由都想好了,不能跟孙娘子说实话,说多了定要她担心。
  借着娘的人情,说是回穆阳访亲,孙娘子应该会准假。
  归期未定,到时候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期限限制,若是有,争取在限期之前给她答复。
  苏静蘅做好打算携着针线用具日日陪在李老夫人身边,前两日旁敲侧击问她些关于京城的消息,也必然包括公主景王还有与之同葬的四位随侍女官身上的事迹。
  问得不算拐弯抹角,老夫人回得也十分直接:“年轻时在京城常见到公主,每年节庆入宫赴宴她都陪在太后娘娘——哦,当时还是皇后的身边,十八岁的时候说了亲事,第二年成亲,与夫君住在宫外皇上赏赐的府邸里,那时的景王还不是景王,只是京城里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子,他比公主小两岁,父亲宁博远官不大,只是个从六品大理寺丞,但因为曾是我夫君同窗,两个人关系不错,所以我那时也常见到景王。”
  “宁博远为人正直,在京为官,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教养子女有方,四个儿女里三个都是知书达理的性子,只有景王除外。”
  “那时候大街小巷都管景王叫小霸王,不喜读书,不求上进,上房揭瓦爬树掏鸟蛋,什么坏事都干,不过也都有度,不会违反法纪,毕竟他爹是大理寺丞,罚起人来很有一套。”
  “公主和景王相识也是在宫外,公主年少,喜欢出宫游玩,景王更是个毛头小子,在街上乱跑乱窜,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遇上了,不打不相识,为一点小事当街打起来,一开始闹得很难看,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又彼此心悦上了。”说到这话李老夫人摇头轻笑,“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没有理由,脑子一热就去做了。”
  “公主小时候体弱多病,皇上皇后为了她费尽了心思,过了十岁身子好了些,就叫她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简直比对太子还要上心。”
  苏静蘅想她说的太子就是如今的天子。
  当年皇上驾崩,三王乱政,太子还没登基就被废,皇后幽禁深宫不得外出,五年内先是秦王篡位,后来舒王逼宫,登基为帝,对外战事停止,内乱平复,六年之后舒王驾崩才还位废太子。
  十一年间太子皇后幽禁皇城,公主蒙冤死在亭谷,太子复位之后又花好些年才调查清楚当年之事,还公主一个清白。
  齐老与李老夫人当时同在京城,想必经历过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随风雨飘摇,日子不比在太平年岁舒心。
  李老夫人继续说:“皇上皇后极其宠爱公主,听她主动求亲,便在宫里设宴考验景王,结局自然是通过考验,那小子素日轻浮,别人以为他是个没用的小霸王,实际头脑很聪明,后来跟公主成亲,两人感情很好,婚后渐渐显露锋芒,在京城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景王做了驸马,跟太子走得近,皇上膝下五个儿子,只有太子殿下出自皇后,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子,日后皇位由他继承不该有争议,然而皇上另外四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颇有手段,相比起来,太子殿下太过平庸,似乎当担不起大任。”
  “但平庸并非无用,太子仁心最盛,当得起一代仁帝的名号。”说着,李老夫人声音小了些,目光示意苏静蘅这话她只跟她说,出了齐家的大门,在外莫要随便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