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你怎么在这儿?”
  “三叔——”
  宁知序没藏他身上的痕迹,露着一张满是疹子,发红发暗的脸对着他。
  宁正愣了愣,眯眯眼睛,自言自语道:“又这样子了?看样子是的……你是哪来的灾星……十年八年叫别人不好过,也叫自己不好过……”
  “三叔——”
  “叫我做什么?”
  宁知序叹一口气,说:“我见着三叔母了,她叫我向你问声好,托我告诉你,她如今过得很好,叫你莫要担心她,也望你过得好。”
  宁正怔住,喃喃:“怎地……在哪里看见的她?哦……我晓得了,是她家……”
  “三叔想叫我怎么回她?”宁知序望着他的眼睛问。
  “你就说——”
  宁正不由自主地望向远方,在心里深深思考过,回答,“就说我也好,虽然不比从前,不过,只要她好我就好。”
  “三叔——”
  宁知序听见他这话,心里好像更加空了一块,在日头底下无言站了一会儿,呆呆着正要离去,宁正忽然在背后问他:“你来这只为了这事?”
  “我来拿药。”
  “哦,拿药。”
  宁正用力吸了两口气,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透过他看后面的石头,说到药的事,他说,“我病了。”
  宁知序小心扫了他一眼,知道他病了好些年,此刻不敢多说,微微颔首,道:“虽病了,养了些时日,如今看着却是好多了,三叔在府上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三叔母问起来,我不好回她。”
  “我病了……”
  宁正还是那么说,缓缓举起颤抖的手给他看,“我是真的病了……”
  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说着说着腿也开始抖,伺候他的两个小厮见状扶他到边上坐下,看他说话语无伦次,宁知序行过礼后便打算离开。
  宁正最后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我原以为你走了我就会好,可是我还是病了!”
  宁知序顿住,回头看他,繁密地树枝下聚着一大团阴影,宁正趴在石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满院都是他的哭声,一直到宁宣的文泽院前,方才听不见。
  宁知序依规矩站在门口,等通报过进去,正巧碰上宁宣从后间出来,见面并未问好,他满心疑惑,问宁宣:“三叔这些天身子怎么样?刚才遇见他,好似比以前病得还重些。”
  宁宣诧异看他,眉间几不可见地抖动,随后说:“你都这模样了,竟还有心思关心他?”
  “他是我三叔,我当然该关心他。”
  宁宣闻言冷笑一声:“他的事二叔管得最多,前些天给他叫了大夫,未见有何不妥,素日喝些汤药调理,能不能好,要看天意。”
  “……”
  宁知序若有所思,旁若无人寻了个位置坐下。
  难得见他这个样子,宁宣见状微微仰首,问他:“你来不是求药的?”
  “是。”
  宁知序轻飘飘地回答,按照宁宣从前的意思,对他说,“请大哥赐药。”
  “……”
  见宁宣定在原地没有动作,宁知序微微偏了偏脑袋,问:“大哥?这次可有药?”
  “……”
  宁宣回过神,挑眉道,“有,不过还有最后一瓶,听说你这平日进城会去各大医铺问药,可问出什么结果来?”
  “不曾。”
  宁知序果断回答,去药铺问药的事没避着宁府,做人应该有些求生的欲望,更别说他为了一颗药低声下气这么些年,骤然离府,要是全然不在意那才反常。
  “想也知道。”
  宁宣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宁知序看他:“大哥是真心觉得可惜?”
  “难不成还是假的?”
  对着才上的茶浅抿一口,他有些病态地低声自语道,“早知道那封信当初就不烧了,也是一时冲动,如今只剩那么点药,真是没意思,日子果然是过一天少一天啊,我倒还想再与你做几年兄弟。”
  第70章
  还记得那时候宁知序发了病,他没给药,想看看不吃那些药他会不会死,这般拖了十来日,人便如半鬼,一时意识全无,只蜷缩做一团打哆嗦。
  后来就是吃药,也不是一下就好的,仔仔细细养些日子才恢复如常。
  但也只有这一次稍微绝情些,其他时候这要他愿意服软,药依旧会给他。
  说到这些,宁知序额上沁满汗珠,闻言睫毛轻颤。
  身上痒过一阵之后开始发热,出疹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爹去世前叫我好好照顾你,不要因为你与我们宁家没有血缘关系就轻贱你,这几年我所做,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药也存得好好的,何时需要,不曾不给你,做了这么多,算对得起爹在天之灵,即便哪天我下去见他,他老人家问起来,我也是能给他交代的。”
  宁宣斜着身子靠在桌上,手腕支起,指尖描着眉鬓,看他皱眉喘气的模样,笑起来,“而且你也知道,就算不给药,叫你因病死了,说来说去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这病不好治,能治好是运气好,治不好那也没办法。”
  宁知序抬起眼皮看他,又往外望望天,想到苏静蘅还在家等他,既然进城一趟,总要买些东西回去,她总说天热天躁,那便买点甜汤冰饮回去。
  这一路太长,存的冰易化,应该多找些东西裹着才行。
  来的时候匆忙,没带其他东西,走的时候要不要从府里拿点……
  不行,这样似乎不大好,她见了一定要数落他,怪他拿不该拿的东西。
  只是不从这里拿,去齐娘子那儿要,好像也不大好,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次次这样,也要被齐娘子拎着耳朵说他冒失。
  嘶——
  怎么选呢?
  “弟弟?”
  宁知序猛然惊醒,看向宁宣,嘴角尴尬地抽动,说:“我在听。”
  他刚才说了什么?好像说要给他治病?怎么治?
  莫名其妙……
  宁知序开始忍不住抓挠皮肤上泛红的地方,不抓还好,越抓越痒,宁宣静静在一边看着,见他实在是难受,敲敲桌子,叫来两个随侍的婢子,其中一个手捧木盒送上,打开木盒,里面是个天青色的瓷瓶,透过半透明的瓶身,能看见瓶子里塞着几个黑团团的药丸。
  宁宣拔开瓶塞,放在鼻尖轻嗅,药气冲鼻,刺激得他皱起眉头。
  这药奇苦,要配合温水送服,不过以往宁知序吃药从来没有温水,都是硬撑着咽下去。
  从前也轮不到他自己接药服用,在那般卑微的情景下,向来是有人押住他钳开他的下颌将药塞进他嘴里,直到药丸进肚子才放开他。
  亏他的心态好,刚开始不适应,每次吃药都苦得眼睛鼻子眉毛皱成一团,后来回过神,私下藏几本医书,叫石列帮他寻一点药草偷偷辨认,吃几年的苦头之后,竟真的被他吃出点不同来。
  宁宣递给他一颗药,挥袖叫婢子再给他倒一杯温热水。
  宁知序有些讶异,接过药,放在手心摩挲着,甚至没有避开宁宣,直接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一闻,然而以他这几年偷摸学的半吊子医术,只能勉强常认一些常见的药草,其他罕见的却看不出来。
  宁宣问:“可看出什么不同来了?”
  “不曾。”
  宁知序如实回答,随即端起桌上的茶杯,将药放入口中配合着温水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道了一声:“多谢。”
  转头就要走,宁宣竟没开口叫他,依往常不会这么轻易放他回去。
  不过刚跨过门槛,宁知序又折回,对他说:“劳大哥好好照顾三叔,二叔那边——这些天没见到他,也劳大哥替我问声好,过几日有时间会再回府上看望。”
  看着是一片和谐的景象。
  “你二叔他——”
  宁宣笑笑,“偏要管账上的事,我没拦他,这段时间就叫他好好管个够,你要回来当然好,下月七月……七月暂时不方便,还是八月吧,中秋佳节,带着弟妹一同回府聚一聚如何?到时候二叔手里的事大概已经了了,今年的事且告一段落,年底又有一番要忙的,好不容易有个歇息的机会,一家人应该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宁知序颔首点头。
  “对了——”
  宁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穆阳来的信,说是找弟妹的,送信的人不知道你们住在何处,误打误撞找到商队去了,我恰好在,便替弟妹收下,如今转交给你,你带回去给她吧。”
  信?
  穆阳又来信了?
  这次是要说什么?
  宁知序顾不得揣度宁宣的想法,当做是普通家书,应当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看了下封口没有开过,且放下心,又道了声谢转身而去。
  等身上的疹子消了,他才去齐惠的铺子里买冰饮,离家还有半里路的时候,看见苏静蘅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等着,一个人来回踱步,有些无措,看见他来,立刻迎上去,确定人没事,之后说:“今天你走之后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讨水喝,我不敢跟他们说话,又躲不过去,隔着院门递了两碗水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