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69节
  “对了,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去不去?”他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最擅长死缠烂打。
  孟蹊思衬了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去,什么时候?”
  李迎州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容易,结结巴巴地道:“就今夜,戌时,在瀛海楼……你不会骗我罢,真去么?”说着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挠了挠头:“你对我还挺好。”
  孟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下了楼。
  他想多了。他去见张济崖的儿子,只是因为他父亲是张济崖而已,当年跟王璟一道,捅赵溪亭一刀的人。都是狠角色。
  前世的姻亲,斗了那么多年。他落败得一点都不甘心。那就继续斗罢。
  至于赵明宜,几日前到河间,匆忙一见,也只是想确认她是否平安罢了。他不想她死的……至于别的,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了。
  天黑得很快,李迎州在门外火急火燎地敲门,他才换了件衣裳出去。
  瀛海楼是个好地方,同时也是烧银子的地方,甫一进去,李迎州便感觉到人从出生起便注定不一样。从那群公子哥儿的衣着打扮,到举手投足间的随性,都引得他内心许多碎碎念。
  只是更令他惊奇的事,与他一道从小地方出来的含章,做派丝毫不落下风。
  就好比楼里的舞娘轻轻攀附上来,他羞得面红耳赤,引得张公子哈哈大笑,这厮却纹丝不动,笑着将人请开了……又说与人谈论起酒来,张公子说喜欢山东藩司的秋露白,又问他有没有喝过。这等人家喝的东西都是上好的,他们哪见过。
  谁知那厮丝毫不怵,之说曾经喝过,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江南的三白酒,口感清醇……他又是一副好文采,描述得恰到好处,引得张公子顿时来了兴趣,立马就要让人去找。
  就这般喝了一个多时辰,宴席才匆匆散去。
  回去的时候李迎州舌头都大了,问他:“你怎么懂这么多……那什么秋露白我见都没见过,你跟我一个地方出来的,论出身,你家出事后比我家都差些,你怎么还喝过。”
  孟蹊半搀着他,多喝了几杯,胃里并不舒服,却还能忍受。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从前身边有个人,会喝一点罢了。”
  赵明宜不爱喝酒。可是她只要有了烦心事,就会把库房里陪嫁的好酒翻出来,拿那等拇指大小的杯子,倒半杯……
  他并不厌烦陪她喝酒。因为她只要喝醉了,第二日便什么都不记得。
  李迎州脸都喝红了,大着舌头道:“是陈婉罢,她就在你家,总能见到……可是我记得她不喝酒啊。”
  孟蹊神色暗了暗,顿时松了手。
  李迎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立时摔了个跟头,半坐起来便破口大骂:“你干什么,我也没什么啊?至于忽然撒手么?”他到底是个读书人,不会骂什么太脏的话。
  说完又自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孟蹊还是把他扶了回去,等到房舍前的时候,他才拍了拍李迎州的脸:“你往后不要再随意说陈婉了……我会娶她,她会做我的妻子。你对她要尊重一些。”
  母亲在他年少的时候便做了决定,要将陈婉嫁给他。是以他们两人从不避讳什么。也渐渐地没了名声。
  可是他后来娶了赵明宜。
  陈婉嫁人后过得不好,时常受她丈夫打骂,里面到底有他几分原因……他亏欠她许多。这辈子,什么都该掰正了,原本不该发生的事,他不会再允许发生。
  李迎州早已睡得死死的。
  这句话像消散在风力,不知道是在跟李迎州说,还是在告诉自己。
  将他搀回了自己房里,他终于轻松了一些,拖了张椅子坐到了庭院中。这里是他跟李迎州暂时落脚的地方,他们本该去往奉京,只是他为了搭上王璟才选择到河间,李迎州便跟着他一起来了。
  今日下了点小雨,院中湿漉漉的,凉爽又舒适。
  他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有多巧,他一眼便瞧见了院中角落里攀着的一株迎春。甚至不曾开花,空有绿叶,他却一眼便认了出来。
  顿时有些烦躁。
  分明是不再会有她的一生,身边却处处是她的影子……他很是烦躁,一时也歇不下,便起身找了短刀,将那丛迎春砍了,都扔到了院子外头去。
  他要扳倒赵枢,他们两个人便注定站在对立面上。此生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合该像这簇迎春一般,一个在院墙外,一个庭中,再也不见才好。
  丑时方才睡下。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想起一些什么,偶尔会惊醒,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算真的睡得沉了。
  梦中雨幕朦胧。
  他从云州往奉京去,途中经过河间,道中停留了一些日子。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再遇见那个姑娘。就在他与一众同窗去拜见致仕的陈老先生那日。
  陈先生在赵家,他虽不喜欢那等人家,却也不好拂了同窗的意,便跟着一道去了。
  下人引他们在厅中坐下。只是许久都未见陈老先生出来。
  这场宴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年轻的举子能够来的,主人家的招待也都是出于礼数,他们坐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就在孟蹊盘算着离开的时候,花厅外的庑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两道说话的声音。
  “祖父说的是这副画吗,我会不会拿错了,早知道我就该问问兄长的。”
  “小姐您又忘了,爷今天不在府里的。”
  “那我还是先送过去吧。”那道声音顿了顿,又道:“拿错总比没拿好,他们要赏画,我拿了画,也不能算错不是?”
  声音越来越近,孟蹊听到的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说话细细轻轻的,柔软得不像话。
  孟蹊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那是他第二次见她了。
  那个姑娘穿着一身天水碧的素面杭绸罗裙,头发挽成一个髻,鬓边别着两支玉粉色桃花样式的珠钗,脸白白净净的,手里捧着一卷长轴的画。
  她从廊上缓缓走来,好像看见了他们,目光朝这边转了过来,视线逡巡了一圈儿,最后停留在了一处。
  孟蹊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在他身前停了下来,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孟蹊看了看她,静谧中又听到了那道柔软清脆的声音。
  “客人已经走了,你在等谁吗?”她眨了眨眼,问道。
  这里很多人,孟蹊与他们站在一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女孩儿身上。只是他确信这句话是对他说。因为这个女孩儿只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脸上挂着笑。
  她很漂亮,像一朵粉粉的桃花,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漂亮极了。
  同行的人看着这样的女孩儿,有几个脸薄些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当然也包括孟蹊。
  她带他们去见了陈老先生。后来再见,已是两日后了。
  那是在城郊的大音寺,这一天来上香的人很多,石阶上来往的都是男女香客。每年四月,将要科考的学子几乎都会来大音寺浮屠塔,都说这里香火灵验,拜了来年定当高中。从庐陵出发前,孟母嘱咐了不知多少遍要他前来祭拜,道是只当拜见已逝的父亲,她知道孟蹊从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尊敬父亲,所以一定会去。
  孟蹊确是来了。
  他上过香后,站在大音寺前的树下等其余同窗。
  他便是在那时见到的赵枢。
  那人实在是出众。
  他穿着一身玄色银丝暗纹锦袍,负手站立在大殿正中,身侧是漆金描边的镇鼎,里面上满了香。蒙白的烟氤氲而上,他的脸被挡在了光影里,晦明晦暗,便是单单站在那儿,就让人无端的有压迫感。
  “你刚来河间,可能没有见过。”孟蹊侧头,只见同窗已经从浮屠塔上下来了,他指了指前方的男人说道:“那便是赵侯。”
  他确是没有见过的,孟蹊侧头又看了一眼,只是那人十分警觉,立时转过了头来。
  视线交错间,对上那双冷峻的眸子,孟蹊心头一震,连忙移开视线。
  大殿烟雾缭绕,静谧间,他又听见了那道柔软的声音。
  “是你?”
  窗外是劈里啪啦的雨声,耳边响起阵阵雷鸣,还夹杂着几声李迎州的声音,有人在用力地推他的肩膀:“含章,含章你怎么了?可是发烧了?”
  如梦方醒。
  他回到了什么都还未发生的时候。起来用冷水抹了把脸,终于静了下来。
  第69章 拥住
  这几日河间在下雨,赵枢从河间赶到奉京的时候,才发现奉京也是一样的。
  回直隶多日,还是选了今日到京师述职。
  赵枢从太极殿出来,只见檐下雨幕朦胧,太监们都披着雨衣办差事,来来往往,有条不紊。明亮干净的石阶上忽然出现一把淡黄的纸伞,一个小小的身影拾级而上,终于到了廊下。
  “先生!”一道洪亮的嗓音忽而划破了雨幕。
  赵枢微微抬眸,只见那半大的孩子忽然走上前来,几乎是小跑着的,身上穿着稠绿的衣衫,没有任何配饰,一双眼睛干净而发亮:“先生,我很久没见过您了,您怎么不来文华殿了。”
  一旁的小太监忙拉了他:“世子,小声点儿,这里是太极宫呢。”
  那孩子才顿了一下。眼睛却亮亮的,只看着他。
  “世子还记得微臣?”赵枢觉得好笑,蹲下身来,平视着他,说道:“我与世子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这个孩子是陈王殿下的遗腹子,陛下登基多年膝下只有五位公主,没有皇子。两年前朝堂议论纷纷,陛下便将几位血缘亲近的宗亲之子接进了宫里,由太后照看。
  “我当然记得先生,当年在文华殿您为我讲学,我一直记得您教过我的。”
  这个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说话几经思衬,眼里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少有的成熟。赵枢笑了笑,站起身来,与他身边的小太监说道:“世子过来这里做什么?”
  “这……”小太监支支吾吾的,看了一眼朱玉宁,只见这孩子的目光瞬间又黯淡下来,低声道:“陈王妃病了许多年,快不行了,王府派人传信过来,想把世子接回去伴王妃最后一程。太后娘娘不许……便想着来求陛下。”太后眼下正忙着为辽王殿下伤心,哪有空管陈王妃母子。
  赵枢看着朱玉宁。
  他也看着他。
  “那就进去罢。陛下刚见完了吏部的人,眼下应是有时间的。”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小太监:“多看顾着世子,若是成了,便早些送他回宫罢,莫淋了雨。”
  说罢,立时下了石阶。
  朱宁玉顿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小太监:“先生曾经教我,陛下有太多的子侄,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要我明哲保身,不要沾染是非。可是我忍了这么久,我母妃都要过世了……几位堂兄却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有了地位。”
  “先生是不是错了,我也错了。”朱宁玉的眼睛十分地黯淡。
  小太监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能先送这位世子进殿内。
  赵枢在宫门前遇见了梁棋,梁棋是跟着王璟一道进宫的。见着他先上前行了礼,说了几句话……王嗣年便在不远处,也没有先走,静静地看着他们。
  梁棋有些奇怪。从前是听说过赵、王二位大人关系是很不错的。这么今日一瞧,反而好像更多了几分客气,两人见面至今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已。一句交谈都没有。
  他思衬了一会儿,听到近来的一些事,担忧道:“听说太后娘娘进来与陛下不和,想要为辽王殿下求情,陛下不允,如今正气着呢。您是此次此次平叛陛下钦点的人……太后会不会把气撒到您头上。”
  “不用担心我,该如何便是如何,陛下不是个昏庸的人。”赵枢虽是在与梁棋说着话,却知道王璟正在看他,便也抬眸望过去,甚至微微笑了笑:“许久未见,要去我府上喝盏茶么?”
  王璟道:“那便叫上隆鄂罢,也许久未见他了。”
  赵枢却道:“还是不了,我府里的都是陈茶,今年的新茶还未送来呢,怎么好拿来招待你。”他说话淡淡的,一点都不像是要邀请他去府上喝茶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