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55节
  “可是,那可是叛王啊……”赵明宜瞪大了眼睛,问道:“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这样的人在押解进京之前,旁人是不能随意见到的。他身为此次平叛钦定的官员,若是将人带进了角楼大牢里,让人捏住了把柄。
  参一本都是轻的。
  赵枢轻轻笑了笑:“无事。”他看见妹妹弯着腰,就站在他身侧,乌黑发髻上的海棠花将落未落。他忽而伸过手去。
  赵明宜愣了一下,却是没躲。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看着她。
  发间的海棠花落到了他手上。
  她才瞧见,默不作声地摸了摸头:“原是这个,怪道方才王大人也一直瞧着我,倒是有些失礼了。”他应是想帮他她把花重新簪好的吧。她却往后退了。
  不过这是正常的。
  该说的事说完了,她却没走,站起了身又回到椅子上坐着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哥哥,我娘怎么样了……”她一直不敢问。明湘其实没有说明白,她不仅不是父亲的孩子,更不是母亲的。
  她为什么知道呢……抬了抬头,看向窗下的男人。
  他前世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的心便一直是疼的。她不知道母亲离世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怨她。怪她占了六小姐的位置,享受了她的疼爱,过着本该属于她的女儿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过问林娉的事。
  赵枢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有心事。这句话应该在她心里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现在才说出来,应该就是忍不住了。
  默了片刻:“我会让人照顾好她,你不用担心。”他看着她低着头,发间碧玉的簪子也低了几分。
  赵明宜终于点点头。
  他应该什么都知道的。也应该默认这件事是明湘告诉的她。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其实是他亲口告诉的她,还是在那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夜里,他把她抱回了寝房。
  他说她从来都不是他妹妹。
  说完后又给她灌了酒。最烈的烧刀子,哪怕只有半杯,也足够她人事不知了。第二天醒来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又做回了那个温柔又冰冷的哥哥。界限分明。
  为什么会用这么矛盾的两个词来形容他呢,她也说不上来。
  值房就那么大,赵枢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在看着他呢。柔软乖巧的妹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别扭了,有时不敢看他,有时又巴巴地凑上来亲近他,那天她提起王璟,很显然是有些别的意思。
  他那么擅长揣摩人心,却到底不知她那天究竟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些什么。所以他后来亲自问她……她说她听不懂。
  其实只要他再问两句,便能轻易知道答案。只是她显然不愿意让他知道。
  那便罢了。
  “哥哥,你知道我的出身吗?”她心里很乱,胡思乱想,什么都有,这个从前从不好奇的事也从心底最深处浮了上来:“我还有家人吗?”
  这个姑娘太懵懂了。无意间漏了底。
  有人察觉到她不是赵攸筠的孩子很正常。毕竟月份摆在那儿。可是能知道她不是林娉的女儿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
  赵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菱格窗边的姑娘握着双手,有些拘谨地坐着。她自从知道这件事后,总有些时候不太安宁,坐立不安。
  这个姑娘很没有安全感。
  第53章 念书
  “蓁蓁,这件事等祖父来告诉你吧。”赵枢看着她坐在身侧,双手放在膝上,却是不停地拧着衣角,将衣角捏得皱了起来。坐立不安。
  他抚了扶肩胛处的伤。
  赵明宜不知道为什么要祖父来告诉她,难道是祖父把她带到赵家的吗?她不明白,却是没有再问。她现在更害怕的是母亲,林娉会不会讨厌她,就像梦里那样,用冰冰冷冷的目光看着她。
  又低下了头。
  赵枢忍着肩上的伤,给她倒了一杯茶,告诉她:“再过两日,我们就该走了。等回河间,我送你去见你母亲……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若是你愿意,等我述职后,你跟我走。”
  赵枢看了眼手里的海棠花,粉白的瓣儿还带着露气,看着便是刚摘下来不久的。娇艳欲滴。拿在手里捻动着。
  他不禁想,赵明宜为何会这样没有安全感。
  是他给的还不够吗。
  或是比起他来,她更在乎林氏。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窗外。桂花落了很多在地上,她方才从那边过,踩着了许多,眼下走进了房里,也依然有一点很淡的香味。
  要说的事说完了。离开的时候问了问他的伤:“大夫说箭矢扎得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哥哥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疼?”她想起那日仍心有余悸。算起来这辈子真是比前世波折了。
  赵枢闻言,看了她一眼,本想说无事。却是顿了顿,转念道:“夜里疼得厉害……”
  “怎么会这样?”赵明宜微微蹬了蹬眼睛,想了想,说道:“我让月牙儿到城里多找几个大夫罢,兴许那天那个大夫不够厉害呢?”她也是急了,都没深想。
  随军的大夫怎会没点本事。
  赵枢顿了一会儿,沉声道:“晚些时候你过来给我念书罢。”
  “好呀……”赵明宜觉着大哥向来是很强大可靠的人,可是今天就连他都说疼,那一定是疼得很厉害了,说不定夜里都不能睡。不能睡太痛苦了,她被李澧绑到总兵府的时候也是连夜不敢睡,她觉着那几天像过了好几个月一般。
  “哥哥想听什么书?”忽然有事可以忙活起来,她方才低落的情绪一下子便没了:“也不知道这衙门里有什么书可看,我一会儿去问问刘先生。”
  赵枢喝了一口茶,却是没再搭话。
  用过晚饭,她果然去找了刘崇。刘崇不知她要找些什么样的:“经略衙门前些日子烧了不少地方,不过倒是还有个存放卷宗案册的地方,兴许那里还有些书,我带您去找罢。”
  赵明宜在那里翻腾了两刻中,发现都是卷宗一类的,便问刘崇:“没有了吗?”
  月牙也在翻找,听见小姐没有找到的想要的,却是想起来不久前自家嫂嫂拿回来一本书,说是从茶楼说书先生那里得的,便给小姐说了。
  “现在外头还有些乱,书铺都不敢开,您都没地儿买去……不如我回去给您拿罢,很快的。”月牙拍了拍胸脯,像是在给她做保证。
  赵明宜想,既然是说书先生那儿得的,那应当很有意思了。说不准是什么山川志怪一类的。应当不会烦闷。
  她答应了下来。
  晚上值房都点起了烛火,大哥房里也亮起了灯。她站在门口,就等月牙过来了。
  廊下想起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一点微弱的光,打眼一瞧,才见是月牙走了过来。她面上带着笑,将灯笼放在了廊下的横椅上,从袖中将那本卷起的书拿了出来:“小姐您瞧,就是这个呢……嫂嫂给我的。”说话轻快极了。
  只是月牙不识字,她不认得那蓝本线装的书上写得什么。
  回家的时候嫂嫂问她要书做什么,甚至还有些诧异。她说是小姐要的……嫂嫂一脸的意味深长,很快就去给她找。
  她们俩站在门口,房内微光透过菱格的窗子映了出来。赵明宜眼见着她将那本书翻出来的时候,便觉有些不对劲,眉心直跳,等拿到手里了才发觉,这哪是什么山川志怪……
  这是牡丹亭。
  来不及说什么,这时候偏偏刘崇已经禀完了事走出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爷知道您过来了,请您进去呢。”
  他也是才知道姑娘傍晚的时候为什么找他要书。原是大人伤口疼,晚上歇不好,小姐这才过来给大爷念书。
  怪道那日他提议让小姐与王家联姻,爷会不高兴。这样贴心的姑娘,估计舍不得。
  赵明宜低低地啊了一声:“我,我马上去。”将手里的书悄声地背到了身后。
  月牙看着有些奇怪。小姐为什么要把书背到身后呢?
  两个人都看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衙门不是私宅,不似宅子里装潢精致,这里头很是简单,进门正对的是一张桌案,两旁各置一把圈椅,一般用来招待人喝茶。左边转一下,再往里去,便是内室了。
  “哥哥……”她喊了一声。才瞧见里间置了一张躺椅。
  他靠坐在椅子上,身侧桌案上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很有几分温润的意思。可是分明很多人都怕他,譬如刘崇,冯僚,还有她父亲,还有广宁的那两位指挥使,王仪王大人……他们都敬着他。
  赵枢睁开了眼,微微吸了口气,坐了起来:“你来了。”
  他其实是见她心绪不宁,怕她忧思过重,才想给她找点事做。她也确实是好多了,不再像白日的时候担忧这担忧那……却是换他烦恼了。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她小跑了两步,快步走到他跟前。只是那书卷在袖子里,不太好意思拿出来……这种书,她怎么好拿出来。
  赵枢却问她要念什么。
  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把袖子里卷成卷的书册拿了出来,坐在了那张躺椅旁的小杌上。
  赵枢才见那双细白的手下压着的是什么。
  眼皮跳了跳,淡色道:“无事,你读吧。”看见她拘谨地坐着,便知她是有些尴尬。猜便是旁人给她找的,她事先不知道罢了……否则怎会就这样轻易地拿到他跟前来。
  真念啊……
  赵明宜握了握指尖,捧着书的手一阵发麻。
  这样的时候越不说话反而尴尬,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横了心展开了书,随手翻了一页,小声地念了出来。
  这个她是看过的,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故事。有一回偶然从母亲压箱底的柜子里翻了出来,那应该是林氏还在闺阁的时候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的,后来她去找一枚簪子,翻箱倒柜给拿了出来。偷偷地看了。
  时候有些久了,细的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好似看过。
  官家小姐杜丽娘因梦遇见了书生柳梦梅,喜欢上了他,却因相思成疾而死,葬在了梅花树下。柳进京赶考在梅花庵中与丽娘相遇,人鬼生情……
  她的声音柔软轻巧,念这样的闲书也十分认真,一字一句的,很像曾经在家学念书的时候。其实她已经想找个地方缩进去了。
  “蓁蓁……”他听了一会儿,耳边全然是她婉转的声音。她方才念到一处,赵枢却是打断了。
  这本书他没看过,却是第一日到广宁的时候,李澧招待他,点了一折牡丹亭……关乎情爱的,总不过是那些,情肠百转,你来我往。
  听见他唤她,赵明宜忽而抬了头:“哥哥,怎么了……”她其实也有点心虚。
  月牙怎么就给她找了这个来。
  “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念书便罢,他总觉得把她拘过来给他念这个。
  有些欺负人了。
  衙门的蜡烛受了些潮气,都不怎么好了,烛火有些昏暗。她在灯下的眉眼十分清晰,淡淡的远山眉,额头光洁饱满,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小巧的红石榴坠子垂在耳侧。
  随着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晃动。
  “哥哥……”她看了他一眼,将那书随手放下了:“你还疼吗?要不我再陪你待一会儿吧。”她坐得直直地,手撑在膝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陪着能止疼吗?”*赵枢笑了一下。
  醇厚而微微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来。赵明宜心中微动:“这肯定不能的呀……我又不是大夫。”她怎么能止疼呢。
  赵枢指尖动了动,点了点手边的椅子,微微笑了:“你先回去罢,早些歇息。”
  原是想给她找点事做,没想到她会找错了书……
  赵明宜抚平了裙子,很快便出去了。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刘崇过来给他换药,不能忘了。絮絮叨叨的,小姑娘话也多了起来,不像白日里那般情绪低落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