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47节
  赵枢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从膝上托起,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掰开:“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总是掐自己的掌心。弄得嫩白的手掌上全是鲜红的月牙痕,都快要掐出血来。
  “哥哥……”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一张白净的小脸紧紧地崩了起来:“能不能不要去缙州。”
  他就是在缙州出的事。
  声音略带着哭腔。好像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赵枢长叹了一息,却是将她拉到了跟前,指腹轻轻抹了抹她发红的眼眶,轻轻地笑了笑:“你跟他们一样,都不相信我吗?”
  他是笑着的,可赵明宜分明没有从他眼里读出半点笑意。
  只有无尽的冰冷与杀意。
  “我,我相信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受伤……”她好像一下子稚气起来,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太对。什么叫不要受伤?
  赵枢却是笑出了声,站起身来。抬步往厅外走去:“不要听刘崇的话……他只会吓你。”
  赵明宜只看见他的背影。
  傍晚的光线十分昏暗,他的背宽而挺拔,拾阶而下,缓慢而从容。
  与前世那人的影子,愈来愈重合。
  .
  思虑良久,她的心还是定了下来。
  他经历的比她多得多了,她应该相信他……
  晚上月牙做了桂花芋乳过来,她喝了两口,目光却是定定地看着地面,在这样昏暗的夜里,她终于能静下来面对明湘对她说的话了。
  “月牙,如果你发现自己不是父母的女儿,你会怎么办呢?”她心里抑制不住地恐慌。这件事搁置在她心里已经很多很多日了,却是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
  月牙是个直性子:“小姐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也没多想,只低头思索了一下:“那我一定要弄清楚我从哪里来的,这样才甘心啊……”
  赵明宜顿了一下,很小声地喃喃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
  “啊?”月牙没听清她说什么,迷茫地看着她。
  赵明宜却苦笑了一下:“没事,你先下去吧。”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头也晕,心里好像压着块石头。捧着芋乳,缩起来将脸埋进胳膊里。
  她怕林娉不要她了……
  犹豫许久许久。
  终于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她想去问问兄长。
  放下手中芋乳,套了衣裳便往正房去,一路上小跑着,等她到的时候才发现房里还亮着烛火。窗子半开着,里头却是没有人,微微的风吹了进去,只能看到烛火摇曳的影子。
  ‘吱呀’
  门被她轻轻地推了开来,探身往里看去,却是没有看到人。
  “溪亭哥哥……”
  依旧是无人应答。
  她的心开始不自觉地慌了起来,心跳一下一下,又喊了一声,真的确定没人,才四处张望起来。
  可是慌里慌张的心依旧没有平定。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寝房。犹豫着往里探了两步,才见里头陈设的全貌。
  一张书案,两把圈椅,窗边有一张小几……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应该是宅子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视线往里去,才见一张六折屏,屏风往里推了推,能看到里头床的一角。
  好像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疑惑地往里走去……很快就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屏上随意搭着的官服,佩绶,绫白的衣料压在绯红的官服下面,依稀能辨认出那是里衣……还有落在地上的白纱中单,镶玉石的革带。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呼吸有点发紧。
  转身便想往外走,却是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等回河间,给张士骥的妻儿买间宅子,另置商铺……”赵枢随意擦了擦脖颈上的水珠从屏后走出来。
  以为进来的是刘崇,便吩咐了一句。
  谁知抬头间,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拘谨地站在窗子边看着他。
  第44章 避嫌
  或许说是人的本能。
  她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在了他裸露的胸膛上。呼吸发紧。
  他身上只随意地套了件寝衣,是绫白的绸缎,衣料光滑而柔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拿着棉巾擦拭脖颈,可是没有擦干净,水珠顺着脖颈滴到了胸膛上。
  淌过起伏的肌理,没入寝衣。
  衣带没有系紧。
  她能看见一截窄瘦的劲腰。
  “溪,溪亭哥哥。”她睫毛颤了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忙背过身去。闭上双眼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颊,柔软的双颊烫得吓人。很像发烧时候的那种,由里而外的烫。
  就连呼吸都是炽热的。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却是远了,似乎是走到了屏风后去。有衣料的摩擦声,很轻很轻,声音又细又琐碎,她觉得脑子好像被什么塞得满满的,根本控制不住乱想。
  “这么晚了……”赵枢终于从屏后出来,一手扣了右衽长衫的衣扣:“找我有什么事?”
  窗边的姑娘几乎都要贴到墙上去了。
  赵明宜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只是此时此刻,方才的画面依旧从脑子里挥之不去,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红润的脸颊还是烫得惊人。
  只能胡乱抹了两把脸,吐了一息,才转过身去。
  才见他已经坐在墙画下的椅子上了。衣冠体面而齐整。右衽长衫是月白的,领口微深,应该是未来得及擦净的水。正在给她倒茶。
  这时候哪有心情喝茶呢……
  赵枢甚至不用看她,便知她正慢吞吞向他这边挪……也不催促,就这样坐着等她。
  赵明宜终于坐到了他另一侧的椅子上,眼睛只定定地盯着地面,双手捧过桌案上的茶水,三两下就喝光了。她以前沐浴完都会很渴,要喝两杯水才行。可是洗澡的分明不是她,为什么她还这么渴?
  “还要么?”赵枢看了她一眼。
  “我,我不要了。”她察觉到他的目光。现在只想缩起来,哪还敢要水!
  赵枢知晓她尴尬,便也移开了视线,轻啜了一口茶,静等她开口。
  赵明宜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莽撞了……现下这么晚,她怎么样都不该来兄长的寝房啊。眼睛定定地盯着地面,又有些尴尬,视线转到了别出去。这间房其实并不大,刘崇找的宅子主要是靠近经略衙门的,便随意了些。
  这样密闭的空间,她有点不自在。
  坐了一会儿,呼吸终于平定下来了,她微微抬头,问出了这么多日以来像石头一样压在心里的话:“哥哥,我,我是不是不该姓赵啊……”话一出口眼睛便酸了起来。
  她甚至认真地想了想,她不该再唤他哥哥了。甚至有一瞬,她都找不出来合适的称呼……他不是她哥哥。还有她刻意逃避的前世,那么复杂,喊什么都是错的。
  内室分外安静。
  赵枢端起的茶水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堪堪送入口中。很快又放下了,转头看着她道:“谁与你说的?”低眸间有一瞬的杀意。
  是你说的啊……
  赵明宜忽然觉得喉头干涩起来,唇瓣也干,忍不住地抿了抿,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能告诉我到底是与不是吗?”
  “只要告诉我这个就好了。”她情绪有些激动,甚至站了起来,碰倒了桌案上的杯子。桂花清盏在桌上滚动了两圈,‘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她非常肯定母亲现在已经知道了。明湘那么讨厌她,只会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母亲会怎么看她呢。
  那她又是哪里来的呢?
  她站在他身前,背对着光,面庞涨红,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影子在地上不停地摇曳。她情绪显然十分不平静,胸口快速起伏起来,唇瓣咬得没有一点血色,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身世是祖父亲自压下的。
  赵枢自觉此刻不应该与她说这个,可是她就这么看着他,没有哭,他却觉得还不如哭出来的好。至少她能宣泄出来。压在心里才是最痛苦的。
  “你问我,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他坐在椅子上,烛光昏暗,月白的长衫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温和。
  赵明宜忽而觉得他这句话有一种别样的意味。好像只要她希望是什么样的,他都能把她的身世抹成什么样的。手掌乾坤,颠倒黑白。
  只要她高兴。
  内室响起一阵呜咽声。她还是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我只是害怕,害怕娘不要我了。如果她不要我了怎么办啊……”她的声音很轻很小,甚至是没有勇气接受这种可能。
  眼前一黑,有人将她按到了怀里。
  赵枢摸了摸她的头:“蓁蓁,不管你姓什么,只要你愿意,你便永远是我妹妹。”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他的地位、身份、财力,足以支撑她不输于赵家姑娘的尊荣。她不需要为任何事情担心。
  “可是,”她喉咙又干又涩:“母亲会不要我的啊。”
  她根本不在乎她是谁的孩子。她只在乎林娉跟兄长。
  鼻尖是凛冽好闻的味道,她哭得头都发晕了,只是想到可能会看见林娉冷冷的目光,她就心里发紧,根本不敢回河间。那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窗外明月高悬,赵枢叹了口气。将她带去了瑞福楼。
  赵明宜眼睛还是肿的,乘着车马到了酒楼下,才见刘崇已经打点好店家,一旁候着的堂倌引他们上去。堂倌见他们夜半出来,出双入对的,男的威严,女的漂亮,楼外候着十数仆从,看着便像是大户人家的夫妻。
  “夫人您这边请。”想着便大步往阁楼上去。
  刘崇跟在后头眼皮一跳。
  什么夫人?哪里来的夫人?这不是只有小姐么。
  赵明宜也心里咯噔一下,侧眸看了一眼赵枢,见他面色淡淡的,便也没在意,跟着往阁楼上去。
  原是带她吃东西来的。上了一桌子菜,有太/祖烧香菇、烩通印子鱼、芦蒿炒香干、素什锦菜、酥油鲍螺,看得眼睛发晕,另外还有一些糕点,甜汤。后头竟还上了一壶甜酒。
  堂倌看了都目瞪口呆。不小心抬了抬头,才见桌案旁的女子眼睛红红的,那位爷一身的威严,却是抬手给她斟起酒来,竟很有几分柔和之色。像是在哄着。
  赵枢抬了抬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堂倌随着刘崇一块下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