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21节
  张济崖职位虽不低,却也不想因着底下人犯浑,轻易得罪他。因此也是连连说和。
  赵枢只喝了一盏清茶。
  从张府出来后,天已经擦黑。冯僚早已备好了车马,上了马车才道:“王大人已经将人替出来了,眼下正在东平街的宅子里,我已经确认过,人没错……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探子是从赵家出去的,自然是无比清楚这位大爷的手段,早已吓得哆嗦。进刑部都比进这位爷的私邸强。
  赵枢还未进门,便见他已然跪了下来:“……只要您留我一条活路。”膝头磕在地上邦响。
  杂房里只有半截昏暗的蜡烛。偶有风从窗隙吹进来,烛火微明微暗。囚犯不敢抬头,视线平齐之处,只能看到那位负在身前的手,修长如玉……一枚明净通透的玉扳指,刻了夔纹。
  出了私宅,冯僚将披风递上去,问他这人事成之后留不留。
  把探子放回辽地鼓动那位殿下造反,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肯定是要派人跟着的。只是那人有求生之意……
  冰凉的夜风中,冯僚只听见一声嗤笑。
  “自然是杀。”赵枢看了他一眼,随手系上披风,意有所指道:“冯僚,你跟我也有这么多年了……”话未说尽。
  月光下的长街飞起淡淡扬尘。
  冯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了闭眼。
  是他出刑狱太久,心肠变软了……竟然忘了给人留下把柄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带着诸多心事回了府。
  回到赵宅的时候,下人忽然呈上来一件东西,红漆嵌螺纹钿锦盒,冯僚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不久前大爷吩咐他打的那对点翠青雀。
  小巧而精美的雀鸟静静地躺在锦绸上。
  那样细致。
  他思索良久,终于招来院里的小厮,低声问道:“大爷可睡下了?”
  “没呢。”小厮摇头:“方才打中堂过,灯还亮着呐。”说罢问他有什么事要现在去。
  冯僚不理他,拿着锦盒径直往阆山苑去了。
  他直觉大爷今夜对他已生不满……幕僚很多人都能做,天津卫还有几位府僚没有跟回来,有的是人想把他挤下去。他若离开了这个位置,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得做些什么。
  过了中堂,到了阆山苑,有侍从引他进去:“低声道,爷在沐室,您兴许得等一会儿了。”
  冯僚扫了一眼周遭,问身旁倒茶的侍从:“怎么不见周侍卫……”周述真的身手极好,一般轻易不离开那位爷身边。
  “周侍卫在大音寺……小姐近来身体不舒服,在那儿小住着。”
  夜色越来越浓,天边的星子闪闪发光。院里的花圃内传来阵阵虫鸣声。
  冯僚低了低眸,看了眼放在桌案上的锦盒,直觉他来对了。
  阆山苑很安静,来往的下人都很恭敬,轻易也不进正房……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冯僚微微抬头,才见这位爷一身软面的白衣,腰间的系带松松地挽着,不穿官服的时候便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只是这分明极好的相貌,看着却是透到骨子里的冷。
  赵枢没有看他,修长的指节系了腰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径直坐到上首。
  侍从过来上茶,端了一盏放在冯僚手边,上好的雨前龙井,淡而雅的香气飘散出来,这位历经世事身经百战的幕僚却不敢喝。只思衬着开口:“您前些日子给小姐打的钗,我已经让工匠做好了,想着先送来给您看看。若有不合适之处,也好早早让人改了。”
  随即上前,弯腰打开桌案上漆红的锦盒。
  赵枢抬眸,果然瞧见那盒子内,柔软的锦绸上放着的一对青雀发钗。翠鸟的羽毛柔软而鲜艳,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雀鸟衔珠,巧而精致,有点像宫廷的手艺。
  冯僚庆幸自己这件事是花了心思办的,哪能料到这东西今日还能救自己一回。
  “是从宫里退下的老匠人做的,工坊里的不如这个……”
  赵枢看了那发钗一会儿,忽而拿了一只在手上,低垂的珍珠摇摇曳曳,很适合她那样的小姑娘戴。珍珠有些凉,微动的时候蹭过指尖,他突然想起白天覆上她眼睛的时候,睫毛轻轻扫过掌心的感觉。
  放了回去,盖上锦盒。
  冯僚离开的时候瞧不清那位爷的神色,心里有些不上不下,却在正要出月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冯爷,您可别急着走呐。”一利落的侍从追了上来,喘着气儿道:“您手里管着账,爷吩咐让您自个儿支一千两银子,就当给您办事儿的辛苦钱……”
  他哪敢要银子!
  却隐隐知道他的位置似乎还是稳当的。
  .
  夜里,林氏让人熬了药给女儿喝下。
  这方子比她之前喝过的药都要苦,她觉着里头有黄连……捏着鼻子灌下后感觉十分难受,睡也睡不着,她只能坐起来支开窗子透气。
  梨月给她披了件小袄,她坐在窗边的竹榻上一个人下棋。
  赵明宜喜欢下棋……可是她下不明白。大哥的围棋是跟祖父学的,她根本不敢找他下。家里的人都知道她慢吞吞的,也都不愿意陪着她,久而久之她就一个人玩儿了。
  梨月给她温了盏梨子水:“您喝这个吧,一会儿嘴里就不苦了。”说罢去收拾妆台上的钗环,却见一旁搁置的青花纸伞,仔细瞧了瞧上边儿刷的磁青纸浆,低低地呀了一声:“小姐,这个很贵吧……”
  她记得那位爷,他们碰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后山石亭上,一次是在藏经阁。她捧着那伞给小姐看:“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这样的东西外头等闲是见不到的。”他竟随意用来补一把伞。
  林氏名下有庄铺,不过书肆却是没有的,赵明宜也没见过这个。
  她接过来看了看,只见那纸浆已然严丝合缝地黏合在了伞面上,不仔细看倒真的看不出痕迹。她默了一会儿:“兴许也是一位大官儿吧……”不过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了。
  倒是不知要如何谢他。
  落下一子。
  苦味很快便被压下去。
  禅房熄了烛火,寺庙内渐渐陷入沉寂,窗外偶有虫鸣。
  天蒙蒙亮的时候,梨月还未起身,却听见另一边小姐的禅房内传来一阵很小低微的声响。她心下一跳,衣裳都未披便走过去,连忙掀开帷幔,才发现小姐眼睛紧紧地阖着,还未醒,却是在哭泣。
  很压抑的哭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小姐?”她急忙拍了拍她的背,想着将她唤醒。不想摸到后背微微的细汗。
  额头也汗湿了。
  赵明宜很快醒过来,梨月拿了个枕头给她,她安静地靠在榻上,一直静静地坐着。淡淡地道了一句:“没事。”
  她又做梦了。
  梦见前世她嫁到孟家那日,穿着大红的喜服,喜娘牵着她进了新房。新房外是热闹的劝酒声,闹了十分地久……兄长即将回返辽东,却不知为何折了回来,也无任何叮嘱,只给了她一枚私印。
  那时他已经是蓟辽总督了。
  高官侯爵,封疆大吏。
  他的私印可想而知能干什么。如果她不懂胡乱用的话,可想而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最后敬的那杯酒,兄长也没有喝。
  为什么呢?这件事在她心里盘庚了很久很久,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大约是因为他从不拒绝她。就连那门婚事,那人不喜欢,他也为她强求来了。
  “梨月,有凉水吗?”她抹了抹脸,看向房中桌案上隔夜的凉茶,说道:“给我倒一杯吧。”
  忽然觉得很热,脸也哭得红红的。
  喝完后才觉得冷静下来。
  过了两日,林氏又带她到慧觉师父那里扎了两次针,手腕上微微的刺痛,后面倒是不那么害怕了。
  又过了几日,她的月信过去,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林氏便吩咐收拾一下,一行人很快回了府里。
  等安顿下来,母亲要去料理庶务。她便先去书房拜见了父亲。
  有一个丫鬟过来引她,身条十分秀气,却一直低着头,赵明宜觉着奇怪,便多瞧了几眼,才发现是月前祖母赏下的那个丫头。
  她眉心跳了跳,问她:“你不是在母亲院里伺候吗,怎么到了这里来……这是父亲的书房。”她抿了抿唇。
  才知道她唤玉春。
  原是改了名字的,前世她见到她的时候,下人已经称她为宁姨娘了。似乎是父亲给她改的,改成了相宁……
  这名字分明是疼爱才能取出来的。
  那丫鬟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有些怕她,颤着声儿道:“小姐……是老太太让我过来的,老太太说这几日夫人在大音寺看顾您,老爷无人照料,便让我来了。”
  说罢忽然抖着肩膀,眼眶红了:“您,您别罚我,我下回不敢了。”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做!赵明宜忽然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在她还未开口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声。
  “蓁蓁,你在干什么。”
  是他父亲的声音。转头便见她父亲面色淡淡地走过来,神情严肃:“谁教你的规矩,竟然教训起我书房的下人来了。我看你这些日子不是在寺里养病,倒像是出去躲懒了,连家里的规矩都忘了。”
  “父亲!”她高高地喊了一句,心口有一点发堵。
  正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冷静下来:“您说得是,女儿记住了。”她作为女儿管父母房里的事就是不对的,这件事她就是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清。倒不如回去与母亲商量,把这丫头送走。
  二老爷这才看向女儿,只见她面容有些苍白,微微垂着眼眸。终归是自己的孩子,虽不如晗音懂事乖巧……缓了缓语气:“好了,跟我进来吧。”
  父女实在没什么特别好说的,只寒暄了两句,二老爷便放她回去了。只是走的时候好歹还问了句她的身体,赵明宜心里堵得慌,只随意应付了两句。
  而后又去老太太院里。
  她也是来得巧,方进去门口的嬷嬷便告诉她明湘也在:“五小姐也病了两日,昨夜没睡好,眼下还恹恹着呢。饭也吃不下……”打了帘子进去,才见六仙桌上,明湘正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吵闹着要什么。
  “我想要您房里的那支嵌宝石掐金累丝的簪子,给我及笄的时候戴,您说好不好。”
  老太太正色:“那是我陪嫁的时候带过来的,你倒是眼光好,那么多东西一眼就瞧上了这个。”点了点孙女儿的头。
  明湘撒娇着正要说什么,却见丫鬟引了谁进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六妹妹。也没有坐端正,依然伏在祖母怀中,想了想转头问老太太:“蓁蓁也快及笄了吧,我记得她只比我小半岁,不如让她的跟我的一块儿办吧。这样也省了事。”
  赵明宜给老太太行了一礼,而后随意挑了一张凳子坐下。
  她低眸喝茶,只道:“湘姐姐在说什么呢……谁人家都是各自操办各自的,我母亲自会为我料理这些事。只有不受宠的女儿才会迁就另一个,祖母若是答应了,不是就在告诉所有人祖母偏心吗?老太太疼爱姐姐,姐姐也不愿意祖母落得这样一个名声吧。”
  “你……”明湘一下子坐直了,委屈地抬头,小声道:“祖母我没有这个意思。”
  老太太搂着明湘,叹了口气,只道:“你牙尖嘴利,湘儿说不过你……罢了,摆饭吧。”不再提一块儿操办的事。
  赵明宜也未再接话。
  前世她办及笄礼的时候其实很安静,就是母亲为她办的,不像老太太给明湘那样大的排场。不过她倒是记得,那日母亲为她插簪后,不到半个时辰,河间府瀛海河上就放起了烟花。
  已经接近傍晚了,她很高兴,觉着十分地巧。拉着母亲要去河边看。
  那场烟花放到了半夜。
  倒是很好看的,让她本来安静的及笄礼忽然变得盛大起来。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再有。
  不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有丫头喊了一声:“姨奶奶过来了!”门帘微响。甚至还未看见人,赵明宜便见祖母已经放下了筷子,看着分明是没了胃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