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于蛮向来不走绕弯的路,闻言也不掩饰,眨巴着眼便将那秘密道了出来:
  “怀乐容?他啊,还有他那个小厮,都被我爹爹杀了。”
  谷星一怔,笑意登时僵在脸上。
  于蛮俯身贴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悄声续道:“我家是京北那一带的土匪团,那日怀乐容带着仆从误入山道,叔伯们还没开口,那人便被人一箭穿心,眼都没睁大。我爹爹见他没命活,于是将小厮也送上去陪他家主子了。”
  谷星眉心缓缓皱起,于蛮这话真假难辨,“可如此一来,若他真有仇家,你顶了他的身份来上学,不怕哪日仇家寻上门?”她望着于蛮,语气温淡,眼底却是冷光微起。
  于蛮歪头想了想,眼一弯,整个人又挂回谷星身上,声音娇滴滴:
  “怕啊,当然怕啦。”
  “所以,谷姐姐,不如你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可好?”
  谷星一时又气又笑,都说烈女怕缠郎,她偏偏吃不了这套软刀子。
  “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护得住你?”她一歪头,双手轻托着这小姑娘的脸,细细打量,却怎么看都觉得这副皮囊软糯无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该如何留在你身边?”
  于蛮闻言,唇角一挑,凑近她耳边轻轻一句:
  “这事包在我身上!”
  待到次日,谷星便知晓了那句“包在我身上”的含金量。
  她尚在新宅门口登记,忽见远处走来一青衣小厮,步履伶俐,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笑吟吟地朝她递来。
  谷星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那人手里竟拎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于蛮竟是想让她易容成怀乐容的小厮,入住国子监的寮舍之中。
  国子监内设有寮舍,原本照制为数人共居之制,意在齐学共修、砥砺品行。然天子脚下读书郎多为权贵之子,哪肯屈身与人同眠共食?
  于是便有上舍生开此先例,住单间者众,甚至自带仆从,吃住自理,美其名曰自律更高。
  若是贺古、乌凝平那等身份,享此待遇也还罢了。可那怀乐容明明不过边陲寒门之子,竟也得此殊礼,谷星心生疑惑,便翻了翻此人档案与历届成绩。
  果不其然,此人历次皆在上舍分数线卡线保位,不上不下、不显不灭,简直像是精密调控过一般。
  谷星接过衣裳,望着那张与小厮一模一样的脸,她就不禁一阵好笑。
  正打算试装,却被大小眼一把拦下,一顿打听后,嫌弃起这脸皮的粗制滥造。他手一搓,便搓出一张更为细皮精做的假面,颜色、纹路、毛孔清晰如生。
  谷星不由暗暗咂舌,暗叹这小子果然是专业的。
  易容完毕,她顶着那张毫无破绽的新脸,换了身份,顺利混入国子监寮舍之中。
  那假脸甚至连于蛮见着她第一眼,都是怔了半晌。
  于蛮眼底带着一瞬间的低落,还以为是自家小厮回来了,嘴都撅了起来,眼角发红。
  谷星实在不明白,于蛮为何对她好感度这般之高。
  初见不过几面,哪怕对她一见钟情,被她的画饼功力所折服,怎也该有个由头。可无论她怎问,那小姑娘只眨着眼笑,什么也不说。
  于蛮领着谷星在监中四处转悠,仗着上舍生的身份,倒也无人敢拦。两人走得正自在,偏又在转角处撞上了贺古。
  这位“率真”公子拦住去路,追着于蛮讨要前几日借去的作业。于蛮无奈,只得让谷星自个儿继续逛,她则回寮舍取卷,待会儿再来会合。
  谷星就这样落了单,一个人在国子监中闲晃。
  不知不觉拐进了七转八绕的僻巷,手一摸,才想起地图没带在身上。
  她低声啧了一句,见四下无人,索性三两下攀上一棵树,居高临下望去,却猛然看见不远处那座上了锁的偏院中,有几人正围着一人拳脚相加。
  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求饶声隐约传来,刺得人心里一跳。
  而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院中花架旁,竟有一熟面孔站在那里,悠悠然观花赏景,仿佛这群人的哭嚎与抽打,只是园中风声鸟鸣般的背景。
  那人,竟是乌凝平。
  声望颇高,家世清贵,是国子监中不少人眼里的未来星君。
  谷星眯了眯眼,心道细想之下,也算合情合理。
  且乌家当年在新政推行时,确是表态坚定地支持改革,然那改革的内容,桩桩条条,几乎都顶在世家门楣上。乌家若真站得如此干净,只怕是另有打算。
  她一边在树上琢磨,一边掂了掂手里的野果,又从裤带上扯下一条皮筋,将那果子嵌进去,对准了花下那位若无其事的贵公子。
  狗腿子动手,她却先瞄上了看戏的“王”。
  擒贼先擒王,她打算赠乌凝平个果子吃吃。
  橡皮筋抵在脸侧,谷星屏住呼吸,准星微调,嘴角不觉带了点坏笑,手指正要一松。
  忽听有人喝道:“谁在里面?”
  她一怔,回头循声望去,手指一松,皮筋滑落,果子未发先散,不禁暗暗叹了声可惜。
  院中众人听得动静,却丝毫不慌。面对门外夫子卫桉的质疑毫不理会,反倒从另一扇小门悠然离去。连那被打得半跪的下舍生,也强撑起身,在人赶来前踉跄逃走。
  谷星懊恼地擦了擦果子上的灰,随手咬了一口,却被酸得五官皱成一团,脚下一踢,一枚果子从枝间滚落,恰巧落到来人脚边。
  她探头看去,卫桉竟找到她这处来。
  自昨日初见后,她便托李博士打听过卫桉的去处,果然得知其如今正随司业实习辅佐,半为观摩教职,半为实地修学。
  此刻他低头蹙眉,抬头望向这边的树,隔着十数丈,目光冰冷如霜,像春初未融的雪刀,直直剖开风中枝叶。
  谷星一愣,片刻后见他只是冷冷望了几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身,带着属下与监中事务员一道离去,仿佛那树上什么也没有。
  夜里谷星回到寮舍,见于蛮正窝在榻上剥橘子。她坐到一旁,低声说起白日树上所见那事。
  话才讲到一半,于蛮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像是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图谱。
  “北墙那边的锁院?赏花的是乌凝平吧?”她啃了一瓣橘子,嘴里含着汁水,却头也不抬地继续道,“左边那几人……一个是上舍余家子……,一个是中舍盛家末子盛和安,两个是中舍的陆家子。”
  谷星挑眉:“你怎么像是看到现场一般?”
  于蛮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就乌凝平这狗东西做的缺德事,不难猜。”
  两人对视片刻,忍不住一同笑了起来,笑意止于唇角。
  再晚些,窗外只余零星虫鸣,院中灯火一盏盏熄去。
  谷星躺回床榻,榻板微微吱响。
  明明是两个彼此底细都不清的陌路人,竟就这么在夜色中共枕而眠。
  怎么想都怪得很。
  谷星侧卧床榻,望着窗外如水月光,心底思绪纷涌。正打算翻身起身出去转转,却听耳畔传来一声软软的哈欠。
  她一愣,未再动身,也跟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被子一卷,两人竟就这般相安无事地互道了句“好眠”,谷星吹灭了灯火,寮舍随之陷入寂静。
  她侧耳听了听身侧呼吸,低缓而绵长。
  她叹了口气,眼皮微阖,临入梦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仍是于蛮头顶那一行亮得发光的:
  【好感度:100】
  睡得半梦半醒间,好像有谁推了下她,
  “嗯?——”谷星敷衍了一下,就再也没声响。
  她还道是于蛮要起夜,唤她腾个位置下脚。
  没想到这人是想告诉她,
  监里死人了。
  第102章
  死者名唤盛和安,年方十八,乃正五品礼部郎中盛永宁之末子。
  真巧。
  昨日才模糊地见着他的五官与身形,今早就泡肿得变了个模样。
  据言,于寅时末被早起的同门发现在讲堂西侧水井中溺亡,旋即报于夫子。司业闻讯赶至封闭现场,暂停课程三日,命各学子留于各自寮舍,不得随意外出。
  于蛮一听“停课三日”,顿时眉飞色舞,乐不可支,支开窗户与谷星并肩而坐,一左一右守着窗台,观起园中动静来。
  谷星显然还没睡饱,双眼睁着只剩一半大小,神情恹恹。嘴里机械地嚼着于蛮递来的烧饼,干巴巴地吃了几口,终于反应过来,默默将饼放回盘中,低头叹气。
  她竟忘了古代上学卯时便要点名,这对早八都痛苦的大学生来说更是沉痛的打击。
  于蛮倒是精神奕奕,手中翻着最新一期的《大事件》,一边翻一边笑得肩膀直抖,显然正读到笑点。
  看着样子,竟真有几分如她所说般,是*小报的报迷。
  谷星捧起茶盏,润了润嗓,眉头一皱,语带无奈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