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实则不然。”
  “这些去处,早有人占据,甚至有些名额,未及会试便已有主。”
  “若无出路,亦无门路,那便只剩一条死路。”
  谷星听得怔住,嗫嚅道:“没……没那么夸张吧。”
  可话一出口,她脑中却闪过宿舍里那位隔壁专业的学姐,她出身的省份竞争极其激烈,三战高考方才考入这所大学,分数比自己足足高了八十分,才最终落得同一所学校。
  虽说自己也是调剂捡漏进去……
  这么一想,谷星也倏地沉默了。
  李豹子摇摇头,他少时便跟着家中长辈经营书肆,富家公子来他铺中买书者不在少数,然更多的,却是那些囊中羞涩的寒门学子。
  许多人连一卷书都买不起,便在书铺中站上一整日,翻阅诵读,只盼能记下几分文章。
  然而,十二月一过,京城的书生便会渐渐稀少,四散他方。那些无钱无路的,最终沦为流浪文人,甚至乞丐的,也不在少数。
  冬雪飘零,他曾亲眼见过前些日子还在他书铺门口偷偷看书的学子,数日后竟倒毙街头,被白雪掩埋。
  他轻叹一声,不愿再言。
  “你若真有法子将这五千份报纸售出,那我便为你召集这一支书生队伍。”他收敛情绪,声音微顿,复又道,“若他们能得些银钱,谋得些许归处,也不失为一善举。”
  谷星闻言,却只是莞尔一笑,缓缓道:“五千份?这才刚刚开始罢了。”
  ……
  次日未及天明,谷星便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她随手舀了瓢冰水洗脸,寒意直冲脑门,冻得她瞬间清醒。
  一出门,便见院中剑光流转,云羌正练剑于晨曦未至之时。
  谷星看天色尚早,索性寻了处避风之地,悠然欣赏起云羌的剑法。
  她自是不懂刀枪剑戟,然观云羌剑势凌厉,招招暗藏锋芒,出手沉稳精准,不见丝毫虚招浮华。如此剑术,若非名师所授,再加经年累月实战淬炼,岂能凭野路子自悟至此?
  她在一旁将云羌的一招一式看在眼里,嘴角渐渐勾起,满脸姨母笑。
  若回到现代,她定要和小喻好好说说云羌的事。
  云羌的手缓缓放下,她练剑素不受旁人目光所扰,但谷星在一旁边看边笑,让她剑意随着呼吸都乱了几分。
  手腕一翻,剑锋旋转于空,铮然入鞘。
  她朝谷星那处走去,“怎不再多睡一会?”
  往日天未亮,谷星连眼都不曾睁开,如今竟起得如此之早,实在稀奇。
  谷星将手中毛巾递过去,云羌愣了一瞬,方才接过,随意擦去额角薄汗。冰凉的布料贴上微热的肌肤,温度渐渐平复,她这才抬眼望向谷星。
  谷星笑嘻嘻的,正欲开口,一张嘴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眼睛一眯,才懒懒开口:“今日事多,我得去京城附近的大小寺庙都走上一遭。”
  如此一算,竟有十余座,怕不是要天未亮便启程,待夜幕低垂方能归来。
  话音方落,便听云羌语声果决:“我与你一同前去。”
  谷星愣愣抬眸,对上云羌微蹙的眉峰,只见她神色沉静,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之意,又重复道:“我与你一同前去。”
  “不行。”谷星断然摇头,“你我二人若是都走了,李大哥一个人留在破庙里,只怕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实在残忍……
  谷星话音刚落,瞥了云羌一眼,见云羌依旧是那副冷脸模样,似乎并未将她的拒绝放在心上。
  可细细看去,却觉有些不对。
  云羌虽神色不动,然那双眸子却不偏不倚,直勾勾地落在她的左手之上,目光沉沉,未曾移开半分。
  谷星微微一怔,片刻后,心中骤然了然。
  她抬起左手,在云羌眼前晃了晃,嘴角噙笑:“你是在怪我这个?”
  左掌之上,隐约可见两道浅淡的粉痕,虽不碍事,却仍清晰可辨。
  那时情势紧迫,她确是冲动了些。可若非那一剑及时拉开,如今男主恐怕早已入土三尺,坟头草都能拴马了。
  她眨了眨眼,语气漫不经心:“那时也是事发突然。”
  想来自那日之后,云羌便愈发粘人,恐怕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可云羌既非她的护卫,亦非死侍,充其量不过是她的好友罢了。朋友之间,护持相助自是应当,然那日云羌亦不在场,她的所作所为也该由自己承担后果,伤了也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云羌何须自责至此?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将这番话与云羌讲明。
  遂转而笑道:“今日不会再遇上那瘟神,料来也无甚危险,你莫要担心。”
  她话锋一转,语气悠然,笑意盈盈地道:“我听闻城郊石贡寺中,有一僧人相貌极好,待我今日去瞧瞧是真是假,回来再告诉你个究竟。”不知闲无忧可否守得‘世间第一美僧’之名?
  清晨的天光自东方微微泛白,晨雾氤氲,隐约可见日轮破晓。
  谷星伸了个懒腰,眯着眼望了眼天色,心知时辰不早,遂回身朝云羌摆了摆手,笑嘻嘻道:“你莫要跟着我,李大哥若是见咱们二人都不在,怕是当真要泪洒破庙了。”
  ……
  然而不过短短六个时辰,谷星望着眼前情势,心中只想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
  ——云羌若是不在,哭得凄惨的,怕是她与系统了。
  第31章
  “请说慢些。”
  谷星微微蹙眉,执笔在册,细细记下面前引路僧人所述的施粥时辰、寺庙可容纳的人数以及诸般规矩。
  如今京城内外寺观共十三座,道佛并立,两大三中,八小。
  或因皇家笃信佛门,佛教之势远盛于道门。
  虽无战乱,然世道不平,贫富悬殊。富者信佛者众,或为望福禄绵延,求功名显赫;贫者亦多入佛门,或为望来世清净,求现世安生。
  她抬眸望向天际,只见落日西沉,霞光映照群山。心头暗道一声不好,如今还有最后一座长云寺没去。
  她火速向僧人告别,提气而行,直奔今日最后一站。
  谷星穿梭林间,疾步狂奔,风卷衣袂,枯叶飘飞。
  终于在日头沉入山间前,赶到了这京郊大名鼎鼎的长云寺。
  方才踏入寺前,便见长长的队伍蜿蜒至山门之外,施粥棚下人头攒动,香烟袅袅,颇具盛景。
  谷星循着队伍望去,不禁微微挑眉。竟有如此之多的流浪者前来候粥,不愧是大寺庙!
  她正思忖间,前方一名大小眼的流浪汉回头看了谷星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你怎也来得这般晚?”
  他咕哝着,又低声嘀咕:“也不知道到我还有没有。”
  谷星被突如其来的搭话惊了一瞬,旋即同那人攀谈起来,“为何大家都在门外等施粥?”
  她今日探访京郊十二座道观寺庙,发现无论大小,皆会腾出地方收留流浪者。
  或僧人、道士宿舍的偏房,或禅堂讲堂,甚至有些大寺庙,另设丐坊或临时居所,专供流浪者寄宿,亦或让香客歇脚。
  大小眼闻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啧了一声惊呼道:“你是外来的吧?长云寺可从不留人。”
  说罢,他自言自语般叹道:“有粥便足够了,哪还奢求其他?”
  谷星目光微凝,盯着那绵延的队伍,眯起了眼:“为何不留人?”
  大小眼瞅了她好几眼,挠挠身上破旧的衣衫,半晌摇了摇头:“不知。”
  “或许是怕扰乱僧人修行?”
  扰乱修行?
  她看未必……这长云寺究竟为何如此特殊?
  听闻此寺背倚皇家,香客如云,香火鼎盛。
  莫非真是家大业大,有恃无恐,无需以善举换善名?
  可若果真如此,又与佛门经典所载之慈悲大相悖逆。
  谷星随队伍缓步前行,未几,便轮到她与大小眼。
  不料那执勺僧人手腕微颤,热粥竟溅洒而出,烫在执碗僧人的手背上。谷星见状,正欲开口询问伤势,便听那执勺僧人冷声斥道:“怎生得如此笨拙!”
  谷星双目微睁,眼底闪过一丝讶色,微微侧目悄然打量两人。
  这寺中恩怨,竟也叫她撞见了……
  谷星接过那沉甸甸的陶碗,浓稠的杂米粥腾起热气,食物香气扑鼻而来,饶是谷星,也觉此粥滋味定然不差。
  她轻抿一口,温热的米汤顺喉而下,登时暖意涌遍四肢,驱散了一日奔波的疲惫。
  谷星抬眼扫向长云寺的牌匾,心道怪不得众人对长云寺不留人的规矩毫无怨言,这一碗粥下肚,烈鬼都得投降。
  她三下五除二地喝完,擦了擦嘴角。随即快步走向那正在拆卸施粥棚的僧人,双掌合十,微微颔首:“师父吉祥。”
  那僧人回礼,静待她言。
  谷星正色道:“我乃报刊《大事件》主编,今日走访京城诸寺庙道观,意欲详录冬日施粥时辰及收留流民之事。不知可否告知详情,更甚者,允许我入寺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