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话音未落,他便本能地偏头看向云羌。
  还能怎么得来?!
  谷星倒也不遮不掩,坦然点头,“前几日我让云羌去都水监那,窃来这京城的地下水道全图。”
  李豹子呼吸一滞,心头猛地一沉。
  此图绝非寻常,乃是城防重地的机密文件,且极难取得。若非云羌身怀绝技,又怎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将整张图册抄录带出?
  谷星指尖轻轻拂过图纸,眸色沉静,缓缓道:“我偶然发现北区地下水道的入口,方知京城的地下水道竟修建得如此宽敞,甚至比地上还要暖和许多。”
  如今她手握这图纸,才惊觉这水道远比她与匹大牛先前推测的更为绵长幽深。
  整条水道总长五十余公里,贯通京城,连接数条大河,错综复杂,支流暗渠不计其数,甚至有数处出口直通城外。
  她一时沉思,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然而当时事发突然,后续也无暇再作探索。可如今看来,这条水道或许能派上些用场。”
  李豹子一时怔住,心中隐隐浮现出某个大胆的答案,可他不敢说出口。
  他张着嘴,望向云羌,见她神色如常,竟一脸无所谓。
  他又看向谷星,眼底满是震惊与试探。
  谷星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轻轻点头。
  “没错。”她言辞清晰,一字一顿。
  “我打算将城中三万流民,塞进这条下水道——”
  话音未落,李豹子猛然瞪眼,脸色骤变,惊得打断她:“你怎敢?!!”
  他眼都直了,惊觉自己竟与两个疯子共处一室。
  谷星行事素来胆大妄为,自不必多言,而云羌更似全然不分正邪,谷星让她往东,她便绝不会往西。如此一来,谷星的胡闹,自然更无人可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心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三万人之中,鱼龙混杂,老幼病残亦不在少数,若是官府察觉此事,封锁地道,岂非一网打尽?届时,三万流民尽皆丧命,城中河流皆染血红……”
  谷星微微皱眉,不紧不慢地从手提袋中取出纸笔,随手勾勒出一个金字塔的形状。
  “正如你所言,那三万人中成分复杂,若不加以筛选,我们亦难控制其中的隐患。”
  “所以这第一件必须做的事,便是分批。”
  “老幼病残,身体康健,精力旺盛。”
  她将那三类分别依次从上到下画在那金字塔上,随后,抬眸望向二人。
  “近日我走访街巷,发现京城流民虽处寒冬之中,却并非无计可施。”
  “或依赖官府救济,或投靠寺庙与富商施舍。又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生火取暖。”
  “官府的居养院,可收容老幼病残。”
  “然其所容有限,纵使有人符合收容条件,亦未必能顺利入内。更有甚者,虽能进去,却因种种缘由,心生抗拒。”
  “其次,便是寺庙。”
  “佛门讲求慈悲,往往会开放寺门,为流民提供临时栖身之所。许多人会选择前往此处。”
  “若二者皆不可行,流民便会聚于废屋、桥洞、城门洞之下,彼此依靠生火取暖。”
  可即便如此,每年冬天,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命丧寒风之下。
  他们是这层层庇护网中,被漏下的孤魂。
  无宗族邻里相助,无官府庇护,亦无任何民间团体施援,最终困死于风雪之间。
  “住入下水道之事,无需我多言。你我皆知,若此事被官府察觉,便是九死一生。”
  “可若是有更好的避寒之所,何人愿自甘入地?”
  她顿了顿,思索片刻,伸出两根指头,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便是让符合条件者知晓,居养院与寺庙可容他们安身。”
  “二,让那些无处可去之人,知晓这地下水道,亦可成为他们的栖身之所。”
  能有一屋一瓦遮顶,是多少普通人的奢望。许多人终其一生,奔波劳碌,仍难以得偿所愿。
  苦于户籍,苦于钱财,苦于命运多舛……
  李豹子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他亦曾流浪四方,自知酷暑严寒之苦,深知这世道的冷漠无情。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他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
  “这事可不简单。”他沉声道,“其中最难的,莫过于你如何将人安然送入地下水道,又如何得知官府动向,教他们避开官差耳目。”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据我所知,都水监、巡检司、开封府,甚至那街道司,随时都可能察觉这地上地下的异动……你若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关于这一点,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报社之事了。”
  谷星叹了口气,忽觉口干舌燥。
  她偏了偏头,移开视线,伸手从手提袋中翻出那只祖传矿泉水瓶,思索着该从何讲起。
  李豹子仍未从震惊中回神,总觉得脖颈处隐隐发凉。
  他皱起眉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在朝廷……是否有人?”
  不然怎容你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谷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轻轻吸了吸鼻子,回想片刻,才慢吞吞地开口,“我确实在朝廷里有认识的人。”
  她微微侧首,瞥了李豹子一眼,“那人你也认识,便是那刑部侍郎——萧枫凛。”
  李豹子眼神一凛,眯起双眼,人还在原地,思绪已经走了二里地。
  谷星撑着脸,望着那烛火轻轻跳跃,语气透着几分无奈:“不过,我想把人藏入地下水道一事,并未与他言明。”
  不止此事,她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告知萧枫凛。
  虽说她三番五次得其相助,可萧枫凛终究是朝廷中人,而她所谋之事,第一位的,却从不是朝廷。
  若有朝一日,二人因立场不同而刀剑相见,也并非全无可能。
  思绪纷涌,她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缓缓挑眉,话锋一转,忽地往二人跟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倒有一事,我思来想去,始终想不通。”
  她顿了顿,眸色深沉,缓缓吐出一句话,
  “萧枫凛……到底为何会如此有钱?”
  第23章
  此言一出,屋内登时陷入一片寂静。
  谷星眨了眨眼,望着李豹子与云羌,两人竟皆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三人六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这倒让谷星怪不好意思了。
  她扫视二人一圈,挑眉问道:“你们怎的都不说话?”
  李豹子这才回过神来,好奇反问:“你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萧枫凛家中有几口井,几座金库,又与他们有何关系?
  “你不觉得奇怪吗?”谷星眯起眼睛,神色透着几分揣测与八卦,“他才二十四岁,便已位列刑部侍郎,得皇上赏识,前途无量。”
  “可他上无高堂,下无子嗣,家中唯有数十名家丁护卫,竟无半点宗族亲戚。”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宣纸边角,眸中意味不明:“此事我早就疑惑许久。”
  然而愣是连系统也不清楚其中缘由,最后只得出个“因为是男主,所以天赋异禀”的结论。
  这叫她如何信服?
  李豹子闻言,眉头皱得更深,细细一思,惊觉确有蹊跷。
  “这倒也是……”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甚至在几年前,我从未听闻过街市之中有此等天才崭露头角。”
  萧枫凛竟像那深山中避世十余年的高人,骤然现世,便横扫科举考场,一举夺魁。自此平步青云,连升几品,功勋卓著,锋芒耀目。
  这未免太过顺遂……
  谷星闻言,一拍大腿,眼中精光大作:“对吧?你也觉得奇怪吧?”
  她靠前几分,津津有味地八卦道:“若是寻常*寒门子弟,无宗族扶持,无乡绅庇佑,哪能让他平安长大?又怎能容他以无名之身,入仕效命朝廷?”
  如今虽有贫民书舍供寒门子弟习文练字,亦可籍此科举入仕,可若无靠山,仅凭才学,便在朝堂立足晋升,又岂是易事?
  二人皆陷入了沉默,无任何头绪。
  此时,那一晚上都未曾开口说过话的云羌,却忽然开了口,
  “我知道。”
  她语气平静,神色淡淡,目光扫过二人。
  若是从前,这等事她自不会说出,可如今她无门无派,已无须再为谁为何事守口如瓶。
  “两年前,我曾接到命令,要取他的性命。”
  话音落下,室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
  云羌眨了眨眼,遮去眸底深意,悄无声息地隐去其中部分事由,才缓缓说道:“是谁要取萧枫凛的命,不曾得知。”
  “但奇怪的是——”她顿了顿,目光微敛,“当时现场里竟还有另一批人,同样要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