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直到孟姝的手干净了,可他的衣裳却脏了。
  他却一点也不嫌弃,十指紧扣反握住孟姝的手,朝她弯唇一笑:“好了,现在不脏了。”
  孟姝怔住,他的体温透过肌肤传来,酥酥麻麻的异样自两人相牵的掌心爬上,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心一点点缠紧,那暖意如春风化雪,将一切瑟寒阻隔在外。
  扶光没察觉她的愣神,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回想起方才孟真临死前所说的话,眸色一沉。
  “阴兵铁骑踏破三界。”
  他和孟姝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些人的图谋,真的意指三界。
  他们想再掀起一场大战,就如同六百年前的灭世之战一般。
  孟姝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平静垂眸。
  从男人脖子上滚落的头颅血迹斑斑,那张还未来得及闭合的嘴,以及凄白双眼里的惊恐都暴露着他死前的绝望。
  她知道扶光在担心什么,想着,孟姝不禁勾唇冷笑。
  “他们对自己太自信了,真以为我们对那阴兵一无所知,妄想称霸三界。”
  将奸细摆在她眼皮子底下,还从鬼军中劫人,当真以为她这个鬼王是摆设,被他们耍的团团转吗?
  阴兵……
  孟姝抬眸。
  这一次,棋盘的掌局人该换了。
  ……
  昏暗压抑的石洞内,有杂乱的脚步声踏过,他慌忙地穿过洞道向前方开阔处奔去。
  原来在这狭窄的石洞后还别有洞天。
  那是一座规模极高的地下宫殿,石壁上赤红色晶石热烈,火光灼意穿过缝隙暗暗浮涌,三四座用奇异石材建造的宫殿勾连而起,檐角飞翘,阴森诡异。
  面前传来一阵异响,铁甲摩擦发出的碰撞声刺耳萦绕,像是有针一下又一下地碾过大脑,震得人牙齿发颤。
  若是有人瞧见这一幕定会觉得奇怪,那群迎面走来的人身上并没有穿着盔甲,那摩擦声像是从血肉中发出,不仅如此,他们身形瘦长高大,四肢各异。
  有的手臂纤长,如同螳螂般蜷缩着。有的头颅巨大,宛若熊首。有的又五官扭曲,像是人皮拼凑而成……
  总而言之,这些“人”要多怪有多怪,但唯一相同的便是它们都目露红光。
  在这宫殿四周有不少这样的“人”在走着,那模样像是巡逻,可手中却一把武器一无。
  那人脚步匆忙,对他们见怪不怪,轻车熟路地从中穿行而过,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途中还险些被颗石子绊倒,临至一扇殿门前,他抹了抹额头往下滴落的汗,这才抬手敲响。
  不过片刻,沉重的黑武玄金殿门从内打开,缓步走出一个身披黄色道袍的男人。
  他的形容都隐匿在宽大的袍子下,随着走动,偶尔能见其露出的白色发须,像是垂落的白色长眉。
  一见他走出,那人连忙弯腰,颤颤巍巍道:“尊主不好了,副尊主那出事了。”
  被唤作“尊主”的黄袍男人闻言一动,沉默着抬眸,示意他继续说。
  虽隔着帷帽,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那底下眼神捉摸不透的寒意,那人脖子一缩,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里头的人都知道,尊主与副尊主高深莫测,从没有人见过他们的面容,但都无一例外唯命是从。但相比脾气暴戾的副尊主来说,眼前这位不动声色的尊主才是真正的可怕。
  不仅如此,能被那位认可,成为“尊主”的人身份、实力自当不容小觑,他可是离“吾主”最近的人,虽说不过一字之差,可就连副尊主也要看他脸色行事。
  想着,那人保持行礼的手更颤了。
  他硬着头皮回话:“放出的血虫查探到,副尊主的气息消失在妄枝山,没一会就彻底湮灭了,就连用恶鬼之力也联络不上。”
  这番话说得很明确,孟真多半是回不来了。
  黄袍下的眸子一沉,“其余人呢?”
  尊主竟没有意料之中的生怒,那答话的人一愣,反应过来他在问孟真带出去的那队人马后,结巴道:“被……被神族人给抓了。”
  扶光?
  黄袍人蹙眉,倒是有些没想到。
  “全部?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那人摇头。
  察觉周遭气场顿时冷下,他打了个寒颤,往后缩了一步。
  就连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人都知道那队人马意味着什么。
  现如今他们所打造的阴兵数量并不多,孟真今日一带便是二十名,可别小瞧了这二十名阴兵的实力,经过恶鬼之力炼化的它们战斗力非同寻常,修炼速度更是原本的三倍,更别说它们体质与恶鬼同源,寻常兵器根本伤不了它们,可谓是“刀枪不入”。
  虽说今日孟真前往人间的他们预先计划的一环,可没想到湘水镇没拿下,反而葬身在了那里,还折了他二十名大军。
  黄袍下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提了口气,缓缓攥紧了手。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宫殿拐角后,有一人影一闪而过,将这番谈话不动声色收入耳中。
  又有阴兵要换岗,摩擦碰撞的甲器声传来,有人悄无声息地回到队伍里。
  第221章
  因此,附近的百姓们将此处叫为:望风岗。
  说来也奇,望风岗位于两地之间,只一山坡之隔,便将水乡邪山分割开,一边是静谧美好的鱼米之乡,一边则是阴森险峻的生死地带。
  彼时山坡上站了许多人。
  十九名女子加上福源,一共二十人,被鬼军亲手葬下,就葬在这花草盛放的望风之地。
  这个地方是扶光提议的,这里地势正好,既不会因为过低而被湘水淹没,也不会因为高处胜寒,野兽伏出。
  他道:“她们本应生来自由,却因他人恶念蹉跎半生,既然肉身逃不脱这方苦海,那便还她们灵魂自由。”
  最后一捧黄土落下,湿润的泥土夹杂着青草的清香一点点覆盖住那张年轻的脸,直到她苍白得脆弱的眉眼彻底消失在眼前。
  孟姝将手中的花放在她坟头,她垂眸低喃。
  我会记得你的,李烟。
  看着眼前整整齐齐的二十个土堆,孟姝眸光一黯,有些沉默。
  她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带领鬼军下葬时,还是百年前。
  那时的她经常奔赴战场,哪怕没有战事也会守在军营里,而一旦开战,那便免不了生死。
  鬼族与人族不一样,他们不时兴土葬,鬼族人一旦死去,运气好留有肉身的,就会由亲人将他们的骨灰顺着古着铃摇晃的方向抛洒向远方,可以是大江大河,也可以是湖海山川。
  运气不好的,肉身湮灭,神魂散尽,留给亲人的便只有一句空念。但亲人也会为了祭念他们,在每年鬼历七月十五那日,亲自摇响古着铃,天真地希望他们还能回家看看。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寄托。
  孟姝有些累了,她随便找了块草地坐下,扶光亦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天边斜阳。
  太阳要落山了,日暮时分的云霞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彼时夕阳西下,那垂落的霞光如同一条彩绦,缥缈地飞向蜿蜒曲折的湘水,最后顺着水流东去,环绕过下流小镇,最终汇入妄枝山。
  孟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忽而笑了:“扶光你知道吗,这件衣服我此生穿了三次。”
  第一次时,她印象不深,因为那时的她刚刚出生,不过是个只会嚎啕大哭的婴孩,却也被换上了不合身的丧服。
  那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失去娘亲的一日。
  “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我只知道她叫黎华,是神族仙子,说起来也巧,我娘也与菩提仙山有些渊源,她是菩提仙尊座下的关门弟子,想来在你们神界辈分应很高。”
  孟姝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扶光却看出了她眼底的苦涩与悲伤。
  游音怀带着鬼军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自两人坐下后,鬼军们就很有眼色地转过身,游音怀则让他们原地休整,自己也找了个边上坐下。
  四周顿时间很安静,耳边只有穿山而过的风声。
  扶光点了点头:“黎华仙子是神族人尽皆知的天才,年纪轻轻便拜入菩提仙尊门下,在神界极有威望。”
  越是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一想到最后的结局是因难产而死,便更加令人唏嘘。
  除了唏嘘之外,扶光心里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激。
  他静静凝视着身旁女子的侧脸,心想,他是该感激的,是黎华拼尽全力才将孟姝带到了世上,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他们的今日。
  他将孟姝揽入怀中,孟姝顺势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膀上,头倚着他的下颌。
  一切是无比亲昵而自然,仿佛他们已是相伴多年,走过沧海桑田的爱人。
  “第二次,是为我爹。”
  孟姝开始掐着指头算:“细细想来,我此生与他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就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还问起扶光的看法来:“你是不是也很奇怪,世上怎么会有像我们这样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