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孟姝察觉到身侧沈禛身形一顿,向来不喜于色的面容僵硬,瞳孔中情绪翻涌,似在刻意压抑什么,不由得握紧了拳。
  直觉告诉她,这画面中的一幕一定与沈禛有什么关系。
  可更让孟姝奇怪的是,这个人怎么越看越像苏素
  但她知道,这并非苏素。
  难不成……
  不知想起什么,孟姝眼眸轻抬,忽地转头看向那处。
  苏素曾经,有一个姐姐……
  她在很多年前便死了,苏素很少说起她,却会在每个夜深人静时难掩悲伤。
  而那张将其相似的脸让孟姝明白过来,那被众人杀死,在烈焰中吞噬掉的人,就是她的姐姐。
  “苏暮。”
  扶光看向画面的神情沉下,低喃出声。
  就在众人失神时,那四散而开的黑气忽地笼聚,画面中的景象瞬间消失,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利爪向离它最近的扶光抓来。
  “小心!”孟姝厉声道。
  眼见那利爪就要掏向扶光的心口,空中倏然有一寒芒飞过,一把长剑直直刺向它,将那黑气钉紧在地,继而化作轻烟消散。
  “你没事吧”孟姝快步跑上前,担心地看向他。
  扶光刚刚的确在思索,一时间没注意到黑气,待他刚要出手时,寂云剑却比他更快。
  他本想开口说没事,可当看见女子眼底遮掩不住的担忧时,他心念一动,将那两字咽了回去,故作凝重地垂眸不语。
  “可是哪有受伤”见他不说话,孟姝有些焦急,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她出手还算快,黑气当没伤到他才是。
  但见扶光这模样,她又有些拿不准。
  青年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就是胸口有点疼。”
  孟姝蹙眉,一时没想太多,伸手就要搭他的脉。
  那黑气乃是恶鬼所化,厉害非常,尤其是对与其相克的神仙和凡人来说,扶光并非鬼族,一时不甚受了伤也是在所难免。
  见他要躲,孟姝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朝他瞪了一眼,随即搭上他的脉。
  孟姝心里焦急,自然也就忽略了青年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直到背后一声轻咳唤回她的思绪,二人顺着声音一同看去。
  沈禛站在原地,神情亦复杂。
  不知想到什么,扶光与孟姝相视一眼,他眼眸微眯,略带冷笑地看向他:“沈将军不解释解释么?”
  原来苏暮的死,当真与沈禛有关。
  而他之所以前来龙麒城,也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他走上台阶,抚了抚阶上落叶,将手中长剑放下,席地而坐间,复杂神色难掩。
  这还是孟姝第一次在这个冷面战神身上看见多余的情绪。
  孟姝多少猜到,这就是他和苏素形同陌路的根源所在。
  “我与苏素的相遇,是场意外。”
  那年沈禛不过十九,恰遇嘉关战火又卷土重来,于是乎,年轻的少年将军领了君令,带着破风大军奔赴战场。
  而他与苏素的相遇,就在其中的某天。
  沈禛至今记得,那是一个难得的雨天。
  嘉关地处沙漠边塞,是个不起眼的小城,却在军防中占领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那日军中混进敌方奸细,将破风军引入陷阱,沈禛身受重伤,与队伍冲散,无意间滚下戈壁沙丘,生死未卜。
  而将他唤醒的,是拍打在脸上的,冰凉的雨意。
  难得一见的,嘉关下雨了。
  他顺着沙丘滚落,竟无意间掉进了一沙窟里。
  泼天雨水铺天盖地地砸下,将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冲刷,于身下沙坑汇成一滩血水。
  他就这般半死不活地躺在血水里,沙土伴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吃力地睁开眼,却看见这窟洞里还有一尊半截佛像。
  那兴许是尊野佛,在这不知残破的窟洞中待了多久,佛像残缺,半截埋落在沙土里,看上去面目狰狞,阴森可怖。
  沈禛却一点都不害怕。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摸到满手湿透的沙子,磨砺得人掌心发疼。
  他胸口中了一箭,或许带毒,左肩、后背都有刀伤,或许也淬了毒。
  力气渐渐从身上抽离,呼吸越来越轻,就连神绪也不太清明。
  沈禛察觉到,自己可能要死了。
  他自嘲般扯了扯唇,望着头顶破了空的窟洞,倾盆大雨冲刷而下,咸湿的遇水刺痛了他的双眼。
  谁能想到,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竟会在一个沙漠窟洞中,就这般潦草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好在,他是死在战场上的。
  想着,沈禛默了默眸,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就在他即将闭眼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世人都说,人在死后最后消散的是听觉。
  沈禛也是这般以为的。
  因为每当战场上弟兄们死不瞑目时,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他能感受到他们吊着的那口气卸下,释怀地走了。
  于是乎,沈禛也以为自己死了。
  直到有双女人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拨开糊在他脸上的沙。
  随着她指尖轻点,沈禛只觉得自己眉心一凉,那些消散的力气又一点点回来,他眼皮挣扎着撑开,落入眼中的是一张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
  以及她带着关切的笑意。
  “小将军”
  他听见她唤他。
  “没死就好。”她笑道。
  第190章
  敌军发现了沈禛的血迹,一路追来,并在洞窟外搭起箭矢。
  而沈禛亲眼看见,那毒箭穿过女人的心脏,她却滴血未流,仍是满脸笑意地看来。
  与方才对着沈禛的笑不同,在那张过分美丽的容颜上,她的笑带着嘲弄,以及蔑视。
  再后来,沈禛因体力不支而晕倒,等他再醒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破风军营帐。
  “殿下。”是沈南星在叫他。
  沈禛睁开眼,下意识想动,却感到胸口传来阵阵钝痛,他“嘶”地一声,疼痛传入大脑,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殿下受了重伤,这几日还须安心修养才是。”沈南星看起来很是着急。
  “那个女人呢?”沈禛抬眸。
  女人
  沈南星蹙眉:“殿下莫不是糊涂了,军营里哪有什么女人”
  不对,他肯定没有看错,是有一个女人救了他。
  沈禛沉默着,脑海中闪过她的脸,以及刺穿她胸口的那一箭。
  她到底是人是鬼为何竟会毫发无损……
  过后几日更是古怪,敌军莫名其妙撤兵,一路退回嘉关之外,军情逐渐明朗,但破风军中伤亡不少,军中人手不够,沈南星便从附近村庄里找了几个会医术的百姓来帮忙。
  也就是那天,沈禛再次看见了她。
  女人一身红衣,在贫瘠的黄沙上,朔风吹起她的乌发,红裙随之绽开,就像大漠黄沙中那颗最耀眼的明珠,降落凡尘。
  “小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毫无征兆的,她缠上了他。
  那几日不论他去哪,她都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把沈禛逼得不耐烦。
  “你真的会医术?”他蹙眉冷道。
  只见她一愣,随即笑着伸手攀上他的肩膀,暧昧地朝他耳边吐气:“不会啊,但是我有别的办法让他们好得更快。”
  她这一番话,将沈禛又拉回了那天。
  利箭穿过她对心脏,她却毫发无损。
  沈禛冷着脸扯开她的手,转身就要走。
  从她口中,沈禛知道了她叫“苏素”,可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见状连忙跟上他,仿佛看不出他的不耐,依旧笑嘻嘻道:“小将军,你叫什么呀?难不成,你想让我一直这么唤你”
  小将军……
  这三个字在她嘴里生出无端暧昧,这几日军营中已有闲言碎语流出,就连沈南星都曾偷偷问他,他是何时认识的姑娘。
  沈禛本不欲理她,但一想到这些麻烦事,他就头疼得厉害,不得已顿下脚步,不情不愿道:“沈禛。”
  苏素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勾唇。
  后来沈禛才反应过来,苏素既已身在嘉关,只要稍加打听不难知道他的名号,更何况,哪怕知道了他的名字,她也依旧我行我素地唤他“小将军”。
  苏素摆明了是在玩弄他。
  可出乎意料地,她真的治好了军营中不少伤兵,不管是多么棘手的疑难杂症,她仿佛都如有天助,得心应手。
  正因如此,沈禛更没理由赶她走,只好依她赖着。
  直到有一日,她趁着深夜偷溜进了他的营帐。
  白日里关外又有敌军来犯,沈禛刚回来,掀开营帐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身上带血的重甲脱掉。
  夜里营帐灯火盈盈,沾血的白色里衣露出,他的左肩后不知何时被刀剑划伤,血肉向外绽开来,但好在伤势不重,沈禛也没有多在意,将衣裳褪去,踏进浴桶里。
  白烟热气氤氲而起,模糊了年轻将军冷硬的棱角,温意拂过,跳跃的烛火映照出他英俊的眉眼,以及那唯有此时才会彰显出的少年人恣意,带着淡淡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