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前几日刚出了事,向来门庭若市的王宅门口也难掩落寞,挂着两只大白灯笼的府门前也只有两名家丁看守。
  孟姝和扶光刚至巷口,便见在王宅对面还有着一座大宅。
  这大宅气势恢宏,虽不比王家宅子富丽,看上去却要比王家更大一些,不仅如此,宅门两边的石兽旁还有着两块镇府石,上头密密麻麻刻着些纂纹,看上去当是极重风水之道。
  “柳宅”
  孟姝想起来了,如今世间有两大票号天下闻名,除了后起之秀“昌王通”,另一个便是享有百年美誉的“留盛润”。
  看来眼前的这座宅邸,就是“留盛润”的柳家所在了。
  “这两家人还挺有意思,分明是竞争对手,却把宅子建在对门。”孟姝双手环胸,摇头笑道。
  说起来关于这两家的恩恩怨怨她也在街市上听过一些,大抵不过是你抢了我的生意,我断了你的人脉诸如此类的商门纠纷,说来说去也就这些。
  只是没想到,这两家挨得如此之近。
  就在孟姝思索间,巷口处突然拐进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香车宝马,琉顶裹纱。
  马车稳当地停在柳宅门前,紧接着,从车上跳下一位粗布打扮的少年,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看上去满满当当,沉得很。
  孟姝蹙眉。
  这马车看上去如此富贵,当是柳宅的不错,可为何这车上少年却穿着粗布素衣
  就在此时,马车上再次走下一人。
  那人身着锦绣蓝袍,身形清瘦,乍一看去隐有文弱书生之意,可他举动随意,不拘小节,处处透露着江湖做派,又与他形象大相径庭。
  孟姝瞧着只觉得,那人背影很眼熟,尤其是他挎着的那蓝色布包,简陋得与他满身锦缎实在不配,却让孟姝感到无比熟悉。
  直到那人无意间转过身,面容随着他腰间晃动的三清铃落入孟姝和扶光眼中。
  他们相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惊愕。
  会在龙麒城碰见柳鹤眠,是孟姝和扶光没有想到的,不仅如此,眼前人摇身一变,竟然从落魄“半仙”成了富家少爷,孟姝怎么看都觉得不可置信。
  柳宅占地大,其内宅院子更是不小,其间假山流水数不胜数,曲廊幽绕后的屋子更是一处又一处。
  孟姝坐在院中石桌前,缓了半晌这才重新看向眼前人。
  “柳鹤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光同样抬眸看来。
  在石桌前正站着一人,淡蓝色织金锦褂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更为清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恣意潇洒。
  他闪躲地眨了眨眼,干笑道:“我……我其实不是故意要瞒你们的,这一次我也是意外回来。”
  柳鹤眠就是天下第一票号“留盛润”的东家独子。
  孟姝看着他,却也没真的怪他,知道他突有急事离开并不是遇到了危险而是回家后,反而还松了口气。
  只是观他模样,仿佛并不是很想回来。
  扶光分明也瞧出了这一点。
  他问:“柳鹤眠,你当初为何一人闯荡江湖”
  从前柳鹤眠走哪都背着个布包,衣着朴素,甚至当初还会为宁宣帝赏赐不惜冒欺君之罪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清贫如洗,并且据他先前所说,他已经离家二年了。
  扶光大致算来,应是在他及冠那年起便独自闯荡。
  为什么
  柳鹤眠眼眸黯下,叹了口气坐到他们身边。
  第182章
  “其实我当年……是偷跑出家的。”
  他垂下头。
  很多人或许会以为身为富家公子,柳鹤眠会无忧无虑,想要什么有什么,的确,在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上他的确不愁,可他却有自己的理想。
  “柳鹤眠,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这还用说,肯定是接手‘留盛润’呀,他是柳家独子,放着这么好的家业不继承的才是傻子吧?”
  可事实上,柳鹤眠的确不想接手家业。
  他抬头,看向院中悬挂的八卦镜。
  他虽出生商贾世家,却不通商道,唯爱研究风水八卦、奇门遁甲,其中最最爱读的便是《易经》。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人人都在提醒他是柳家独子,身边人也一个个接过家族重担,行商天下。
  柳父严厉,就在柳鹤眠以为自己要被父亲逼着接手票号事务时,他却意外的,一心要柳鹤眠考功名进朝堂,为此,当年他们还大吵一架。
  “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些满腹酸水的破书,我也不要考功名,我更不想做官!”
  “做官才是正道!”柳正言一挥衣袖,怒喝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虽是票号世家,可商终究是商,永远比不过官!”
  他指着外头:“有钱又如何,外人只会觉得我们粗鄙铜臭,在官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你是这样,你的下一辈还是这样,柳鹤眠,你究竟懂不懂这个道理”
  柳鹤眠气极了,脚下狼藉一片,皆是他们方才争吵时所打翻的物件。
  他执拗地抬起头:“我说了,我不要!”
  他在意的不是钱财,也不是所谓的面皮地位,人生在世,他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被这世俗眼光将自己困死。
  柳正言怒极反笑:“好,好……”
  他叉着腰,在屋中来回踱步,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要学奇门遁甲,风……”
  “胡闹!”
  柳鹤眠话音未落,却被柳正言一巴掌扇来。
  凌厉的掌风擦过面颊,火辣辣的疼却远比不上柳鹤眠的心酸。
  他惊愕抬眸,不可置信道:“爹,你打我……”
  柳正言对他从小严厉是不错,可他从未打过他。
  柳正言明显也一愣,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后,他眼眸微顿,刚要伸手去看柳鹤眠,却被他红着眼躲过。
  “爹,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会懂我的。”
  柳正言怔在原地,显然没想到柳鹤眠会这么说。
  心软就在一刻间,就在妥协的念头刚冒出的那一瞬,柳正言又清醒地将其压下。
  他沉着脸别过眼,抓过一旁桌上的易书,柳鹤眠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便大踏步走了出去,只冷冷抛下一句话:“你从今日起哪也不准去,何时想清楚了再放你出来!”
  男人走得狠绝,古褐色衣袍消失在门外,房门被紧紧合上,“啪嗒”一声,是外头落下的锁声。
  待柳鹤眠反应过来时,无论他如何拍门,外头都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柳鹤眠对自己爹的性格很是了解,他虽对自己严厉却鲜少动怒,可这一次他知道,柳正言是真的决意要他考功名了。
  就这样,柳鹤眠在屋子里坐了三天三夜,柳母慈爱,日日都来给他送饭,可他却倔强得一口不吃,几日下来肚子里除了清水什么都无,但他依旧死不妥协。
  看着那道紧闭的大门,柳鹤眠暗暗发誓,谁说男子必须继承家业?谁说男子必须考取功名才算有出息?谁说男子就必须看那些满腹大道理的破书?
  他柳鹤眠,要当就要当那个不一样的!
  世人眼里非官即富,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柳鹤眠可以不依托金银细软,在这世道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深夜的缕缕幽光从中漏入,倾洒在地面,照映出年轻人的叛逆又清傲的身影。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柳鹤眠下定了决心,他要用《易经》之学扶危救难,造福百姓。
  于是乎,他做了他这大半辈子以来,最大胆的一次决定。
  趁着深夜,月下无影,他偷偷翻墙溜出了柳宅,这一离去便是两年。
  第二日清早柳母来送早膳发现人没时,柳鹤眠早不知跑到哪去了,空荡荡的房中只留下一封信,柳鹤眠甚至连一块碎银都没拿家里的。
  “起初刚离家出走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快要饿死了。”
  柳鹤眠搓了搓手,回想起那段日子来时的确觉得辛酸,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好在,我凭借着我自己的手艺,一路占卜问卦,慢慢的,也能为自己挣个温饱。”
  眼前的年轻人虽是笑着的,可话里话外都难免让人心疼。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轻叹了口气。
  柳鹤眠此人看似放荡不羁,却又行径古怪,算命问卦向来只收三文钱。
  起初孟姝还感到奇怪,问柳鹤眠为什么时,他只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若非人活着需要果腹,我还真想分文不收。”
  至于为何要收三文嘛……
  他眨了眨眼,笑看孟姝:“《易经》中不多不少,正好包含连山、归藏、周易三部易书,所以我柳鹤眠起卦,也只收三文!”
  那时候孟姝听了还调侃他故作玄虚,搞崇拜主义,可现下看来……
  或许他只收“三文钱”的背后,也是想向柳家证明,他柳鹤眠无需太多金银,更无需饱读诗书,也能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