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音怀,刻舟求剑是没有结果的。”孟姝无奈摇头:“我和他,身上都有太多太多的责任,而我们都不是能抛下责任只顾眼前的人。更何况,如今我刚归位,再活一回,我只想护好鬼界,护好你们。”
  她和扶光的结局,或许在百年前就注定了。
  神君和鬼王,一个渡生灵,一个收死魂,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
  孟姝起身走到窗边,夜晚的照世灯高挂于空,在泼墨般的夜色里莹莹一轮,倒真有几分“明月”之象。
  到了白日里,它又会化作一轮“骄阳”,给身处黑暗阴郁中的鬼界子民带来光明和温暖。
  可这本就是假的。
  孟姝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袖口落下,皓腕银羽缥缈圣洁。
  常年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拥有太阳。
  有些温暖,倾洒过半刻便够了。
  夜露深浓,突起的大风吹打着院中枝叶,掀起一地落叶。
  并未关紧的窗楣被风吹开,冷风从外灌进,吹得木雕小窗吱吖作响。
  屋内一盏烛火幽亮,照得床幔轻纱飘然成影。
  孟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她抱着怀中锦被,不知想到什么,低头轻嗅。
  没有那股淡淡的菩提香了。
  先前她一直很好奇,她从未见过扶光熏香,也未见他佩戴过香囊,可为何他身上却总能有一股奇特的清香
  那菩提香飘淡悠然,像是檀木,又像焚香,带着淡淡的涩,后又觉甘,低敛而温柔,与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初看时清冷淡然,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时不时还会嘴毒不饶人,实在是让人又敬又怕,不敢亵渎。
  可若细细了解,便会发觉其清寒之下赤烈成火,暖香自来。
  孟姝无聊地揪着锦被一角,思绪却有些游离。
  在昏迷的那几日,她总觉得自己被一股菩提香包围着,现下想来,应就是这被子上所染的味道。
  扶光独有的味道。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后,孟姝猛地起身,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边止不住地轻叹。
  不知为何,心里头突然很烦躁。
  她起身,从旁边随意扯了件外衣披上,光脚踱步至拱窗前,将那紧闭的铜鸾门推开。
  深夜的棠园静谧非常,连带着这处望池都有着不同别日的清幽,甚至有些过分冷清。
  她漫步至池边台阶上坐下,头枕着膝盖,低头看向那因月色照映而变得波光粼粼的池水。
  其实今日她并没有完全跟游音怀说实话。
  在孟姝心里,之所以要故意赶走扶光,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神血。
  在浮屠镜里,她再次看见了灭世之战时的情景。
  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那些被人恶意放出的恶鬼全都受到了控制,以至于它们怨气冲天,所过之处无一幸免。
  这些,都是那背后之人的阴谋手段所致。
  不知为何,孟姝总隐隐觉得,他们目前所交手的那两人,一个所谓的“尊主”,一个黑纹面人,都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或许他们,也只是那幕后黑手的两把刀。
  冷风吹过池边女子的脸颊,让她不自觉将肩上外衣拉紧了些,神情却愈发凝重。
  百年前那场灭世之战,到底是因何而起,难不成是为了颠覆三界
  那眼下,他们又千方百计想寻神血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想再掀当年波澜
  孟姝被自己这猜想惊了一惊,后背生寒。
  不管背后真相是不是如此,此事需得上报天庭,不能再缓了。
  神血的威力太过之大,他们既想抢夺神血,先前谋划未成,定会再卷土重来,到那时,孟姝身边便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这也是她为何不敢跟扶光袒露心迹的原因。
  她已经赌不起了。
  再活一世,她必须要在一切危险发生前处理好鬼界事宜,为鬼界日后铺路,只有那样,才能不让鬼界子民受到自己连累。
  冷风吹动起池边棠花,花瓣簌簌而落,飘荡在清浅池水中,漾起一阵轻波。
  孟姝低头,自嘲一笑。
  扶光他们并不知道,从浮屠镜出来的那一刻起,孟姝就抱了死志。
  怀璧其罪。
  自知道神血在自己身上后,她就明白或许她早就踏入了幕后之人的棋局。
  既然自身难保,她便不想再连累其他人。
  毕竟过去的那些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
  “噗……”
  浮阙宫内,有身影撞开寝殿门,重重栽倒在地,鲜血自他喉间涌上,月色从门缝里透进,借着幽光,寒意遍生的静谧殿中,有大片大片的血色晕开在地。
  扶光艰难地撑身而起,手掌因过分用力而轻轻颤抖着。
  彼时殿外传来响动,他眸光一敛,抬手间法力一动,被撞开的殿门瞬间合上。
  “主上”隐隐听到寝殿这边传来动静,不铮猜许是扶光回来了,便连忙带着仙童前来。
  前些日子,为了将雪域一事奏明天帝,扶光早早就暗中派了不铮回来,只是没想到,他回神界不过短短几日,鬼界居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鬼王归来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不铮猜扶光应该这几日就会回来了,便一直在神界等他。
  眼前的寝殿门紧闭着,静谧之下,月光惨白,若非方才他真真切切听到了声音,还真会以为是错觉。
  想着,不铮眉头紧蹙,又抬手敲了敲,可里面迟迟没有应答。
  就在不铮担忧不已,正准备破门时,殿内终于传来动静。
  “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青年声音低沉,隔着一扇殿门听着不是很清晰,但好像并无异样。
  不铮心下有些奇怪,迟疑片刻后,最终还是应下,带着仙童悄声离开。
  见不铮终于走后,幽暗殿中,青年强撑起的背脊忽地一弯,紧蹙的眉宇间冷汗密布。
  鲜血再次从他唇边渗出。
  他抬手冷脸拭去后,目光凝重地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那狰狞的血纹愈发清晰,隐有扩张之意。
  许是刚受天雷内息不稳的缘故,此次反噬居然提前了。
  凄白的月光透过镂窗洒进殿中,笼罩在低伏着身的青年身上。
  扶光抬眸,牙关用力咬紧,强忍着痛意撑身而起,踉跄地扶着手边矮桌往内走去。
  殿中灯火被他随手点燃,昏黄的烛光跳跃上他毫无血色的脸,向来清冷淡然的眉眼间被痛苦所取代,隐有虚弱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双腿盘起,闭目调息。
  天边残云飘掠过这座三界之外的神宫,窗外光影轮换间,日升月落,天光大亮,骄阳红晕随着彩霞泛起,伴着仙气飘绕过这头。
  “神君”
  寝殿门再次被人敲响,惊醒了软榻上打坐调息的青年。
  他缓缓睁开眼,察觉到那刺眼的光亮时,有些不适地揉了揉眉心。
  “何事”
  门外仙童似有犹豫,愣了一愣,这才接着道:“怀……怀南仙君来了。”
  扶光穿衣的动作一顿。
  他敛眉,将染血的衣袍换下,随意挂在一旁,这才慢慢走来。
  推开门,对上仙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扶光面无表情,淡道:“就说我不在,让他走。”
  就在扶光即将合上殿门之际,殿前花圃旁的凉亭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扶光眉头轻皱。
  那人不知在那站了多久,显然听到了他所说的话,闻言抬头,冷哼一笑朝他瞪来。
  若说这神界之中最胆大妄为的人是谁,那除了兰子舟这个人尽皆知的“二世祖”外,怕是没有别人。
  他生性无拘,不羁潇洒,是仙府中独子,生来就沾了祖上军功的光,天帝赐其“怀南”封号。
  此人平生最爱云游四海,不仅如此,这嘴也是又毒又碎,朋友一茬又一茬,但不见有几分真心交好的意味,可扶光却是一个例外。
  兰子舟骄傲得很,见了谁都恨不得像花孔雀般开屏,但三界之中,唯独扶光让他心服口服。
  原因无二,只因扶光有张实在过分出色的脸。
  兰子舟向来眼高于顶,可他承认,在姿色上,扶光的确险胜他一筹!
  也就是因为这一个奇怪又肤浅的原因,兰子舟与扶光在机缘巧合下相识,哪怕扶光此人性子清冷,脾气捉摸不定,可唯独兰子舟不怕他,去哪都要缠着,慢慢的,竟也交好百年有余。
  可自从扶光任鬼王后,他们之间宛若断交。
  神界中人不知其缘由,只知道当年神君辞神职入鬼道一事传开后,仙君曾从昆仑山回过一趟神界,后来竟一反常态,就此安分待在了昆仑山,至今百年未出,两人之间也不再往来。
  可难得的,他今日却来了。
  第1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