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心中暗自懊恼,想了想,还是快些扯开话题,结束这沉重的谈话才好。
  孟姝故作无意道:“那……那位死去的女鬼王呢?”
  她笑:“你们总是讲起她,苏娘子也和我粗略说过她的事迹,看来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女英雄。”
  继而,孟姝看向扶光:“你呢,跟她熟吗?”
  “不熟。”
  孟姝有些惊讶地挑眉:“不认识?”
  扶光神情漠然,像是突然谈起了一位无关紧要的人,眉头微蹙:“是也不是,见过几面,并无太多交集。”
  鬼王身份特殊,乃鬼界之首,可不用按例去凌霄宝殿议事,只需有事请奏天帝即可。因此,扶光对于那位先鬼王的印象,便只有百年前瑶池仙宴上那远远一面,甚至连面容都记不甚清。
  再到后来。
  便是她亲自出征,为挽救苍生而战死,魂飞魄散的消息了。
  他们一个是神族,一个是鬼族。
  一位为神君,一位为鬼王。
  一位渡生灵,一位收死魂。
  职责不同,甚至相差甚远,怎么看上去,都毫不相干。
  孟姝倒是奇了,就这样,扶光便想要一心任鬼王守鬼界?
  她还以为定是两人交情甚好,见鬼王身死,鬼界无人可守,这才想要替鬼王守护鬼界万民呢。原来敢情只是因为扶光心怀苍生,想要普渡众生啊……
  孟姝忽地叹了一口气。
  扶光抬眸看向她,只听见她道:“若有机会,真想亲眼见见那位英姿飒爽的女鬼王殿下。”
  闻言,扶光怔了一怔,好像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眼前小河流水潺潺,月光所化的银光铺洒在河道上,美得宛如柔软的银缎。
  “她确实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扶光话里有些叹息。
  以他的脾性,他向来很少如此形容一个人,孟姝也有些意外地抬眸。
  看着天边皎洁的明月,仿佛透过月色,可以再次见到那位素衣身影。
  “以一人身躯抵挡万恶汹汹,魂魄散,不轮回。”
  扶光想,这世间人也好,神鬼也罢,又有多少人能如她一样,有这般的勇气和大义。
  先前,他也曾对这位鬼界的女鬼王颇有听闻。
  传闻其父鬼王青墨战死后不久,她便年纪轻轻匆匆上位,整个鬼界的大任,便落在了这位小殿下身上。
  三界本以为她会辜负其父的厚望,无法独当一面,一时间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可谁知,她不仅一步都没有行差踏错,鬼界甚至在她的手中越来越好……
  原本阴郁孤寂的鬼界,变得热闹而富有烟火气。
  不同于青墨在位时的严肃森严,鬼界在她的手中宛若脱胎换骨,在井井有条的同时少了几分可怖森严,多了几分生气安乐。
  一时间,鬼王姝名声大噪,与原来众人只觉得她徒有其表、没有手腕不同,她相比其父可以说是过犹而无不及,武力高强,一剑可荡平恶鬼邪祟,鬼界百姓更是对其爱戴有加。
  尤其是百年前那番壮举,鬼王身死,三界同悲,一时间,百鬼恸哭,鬼界更是因此闭门数月,满界白幡,为年轻的鬼王举办丧仪,若有仙路过此处,定能听到鬼界内的夜夜悲泣。
  不仅神、鬼两界如此,传闻人界听闻了鬼王的英勇之举,也开始大肆在人间为其兴建庙宇,尊奉鬼王的香火也越来越多,一是悲叹其离去,二是愿鬼界众王能够再次保佑他们,佑人间风调雨顺,邪祟尽散。
  “只可惜她在世之时,鲜少有人为她塑像,据说如今人间庙宇中供奉的神像,也大多不像她,这世间唯一一尊按着她面容所塑的像,在鬼族祠堂内。”扶光道。
  百年时光,世事更迭,没有画像的记载,若不是极为亲近的人,其他人对她的面容都将渐渐淡忘,这世间将只留存着她的事迹。
  说不定千年后万年后,这些事情也只不过是上古记载中的寥寥一笔,甚至不被人谈起,连最后一丝痕迹都慢慢消失在世人眼里。
  “还好,现在还有这么多人记得她,记得她的名字。”孟姝轻叹一声,随即道。
  她能理解扶光所说的,毕竟凡人的寿命不比神鬼,他们有着无数个十年,百年……所以千年的光阴在他们看来也只不过是弹指一瞬,而往日的旧事又会被多少人提起?
  孟姝只是有些庆幸,她能在她有限的寿命里亲耳去听到这些关于鬼王姝的真实事迹。
  若能她还活着,孟姝不敢想,那将会是一个多么飒爽恣意,风华绝代的女子……
  很多人提起先鬼王,只会惋惜一声,再无其他,但孟姝,对于她是女子之间的心心相惜,是对于英雄的敬仰,是真正地为那位年纪轻轻就丧命的鬼王殿下感到心酸。
  扶光的目光投向浓墨般的夜色里,闻言点了点头。
  他声音极轻,似是怕打扰了沉睡已久的故人,渐渐湮灭在月色里。
  “会的,会有人永远记得她的名字。”
  在人间这个普通的夜晚里,是扶光第一次与她谈起她,或许经年后再次想起,也只得叹道命运真是弄人。
  “她是第九代鬼王,孟姝。”
  第35章
  飘雨落于黛瓦,积水顺着屋檐的翘瓦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地汇聚成一方低洼。*
  白墙街边的早市小摊支起,竹屉一开,白面包子的热气腾腾升起,伴随着几道闲碎的人声。
  石板路上有行人持伞匆匆走过,张望间,布履不经意间踏入水坑,低洼中的雨水荡上衣角,赶路间,路人无暇顾及,只得自认倒霉,掀起衣摆继续向前走去。
  彼时街口有一马车拐入,眼见着越来越近,镇口处两旁的梅花便越来越清晰。
  白墙黛瓦,雾雨飘梅。
  是褚镇不错了。
  孟姝撑伞下了马车,石街两旁的香气便钻入鼻中。
  孟姝抬眸看去,是正含苞待放的梅花。不仅这里有,放眼望去,褚镇街道两旁所栽种的,大多是梅树。
  青石板路,梅香沐雨,花蕊娇嫩,沁人心脾。
  见此,孟姝心里升起了一抹惊叹,有些诧异。
  早知褚镇梅花最盛,可百闻到底不如一见。
  一般江南之地的梅花大都在一至二月盛开,于冬末春初最盛,再迟也就到三月左右,可如今已经快见四月的头,清明就要来了,褚镇的梅花却还在盛开着。
  扶光紧接着孟姝走下马车,他正转头跟不铮吩咐些什么,随即接过不铮手里的油伞,向前走去。
  见不铮又重新回到马车上,驾离了他们,孟姝有些奇怪,跟上青年的脚步。
  “你让他去做什么了?”
  扶光头也不回,率先走进了街市里。
  “我让他先去安置好马车,再来街上寻我们。”街市可是打听消息的好渠道,林敬一家虽说如今没落,可到底是世代清流,官至御前,不怕问不到。
  孟姝明白他的意思,随即便快步撑伞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打量着四周。
  一步一白墙,三步一梅花,五步一字画。
  低头是青石板路,抬头便是黛瓦素雅的屋檐,随处一见,都感觉闲淡舒适,书卷气扑面而来。
  眼下飘雨蒙蒙,早市上的人不多,稀稀疏疏的,但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正如扶光所想,林家名声在外,怕是随便抓一个人问都知道一二。
  一路走过,发稍被雨气打湿,沁人心脾的梅香带着凉爽袭来,空气清新而湿润,让人好不舒畅。
  越入街市,路边两旁的梅花就越盛,因着雨天,早市人少,一些店家都不开门,只有鲜少几家拿掉门栓,开门迎客。
  孟姝和扶光随意找了一家素面摊子坐下,三五日的舟车劳顿,孟姝早就惦记着这一口热乎的,热锅打开,面条滚烫,香味瞬间袭来,孟姝正准备招呼摊主点面时,目光却被面摊斜对角的一家小店吸引。
  正如前头走来,开门的店面极少,其中还都是在主街上的店铺,想来是不想浪费这大好位置的租费,哪怕行人稀少也极力迎客,可唯独眼前这家不同。
  地处街市断尾巷里,再往里走就是墙,位置偏僻,又朴素得很,寡淡无味到连行人路过都不想拐进去看一眼。
  孟姝却意外地被它挂在门口竹架上的草娃娃吸引。
  她让扶光帮自己点了碗面,随即说了句什么,朝那断尾巷努了努嘴,紧接着便走了过去。
  小店位于断尾巷内,四周青瓦低斜,光影不入,哪怕不是雨天,怕也是一样的阴暗逼仄。
  店前支起了一个简陋的草绳竹架,上面歪歪扭扭摆着一些小玩意,有彩饰的泥陶,手掌大的草娃娃,形色艳丽的布花……
  其中让孟姝一下子起兴趣的,是那不起眼的草娃娃。
  孟姝走近一看。
  用干草缠绕出的小人小巧讨喜,那草娃娃是个头顶莲花帽,手携一苕帚的妇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