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所有人都已遵旨退下。
  宁玄礼抱着她一同坐在贵妃软榻上,她仍心有余悸,白嫩的手紧攥着男人的衣襟,墨色锦缎被她抓得有点褶皱。
  他能感觉到,她身子在他怀中一颤。
  “阿拂,别怕,朕会保护好你。”
  沈青拂抬起眼眸,泪眼模糊,这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雨夜的繁星。
  她依赖眷恋的望着他。
  “今日若非有陛下在,臣妾懵懂之间,恐已为人所害。”
  她停顿一下,又道。
  “可是,陛下也不可能时时保护臣妾,从今而后,臣妾也要为了陛下,小心防范,事事谨慎,虽然宫中世道艰险,但臣妾不愿做陛下的拖累……”
  “阿拂岂会是朕的拖累。”
  宁玄礼拥紧了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你分明是上苍赐给朕的至宝。”
  沈青拂含着的眼泪终于坠落下来。
  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没有一滴沾在面上。
  她眼里满是感怀与诚挚的爱恋,“陛下,臣妾能听到陛下此言,九死未悔。”
  “不要乱说。”
  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按在她唇上,跟着拭掉她的泪珠。
  “你瞧瞧镜子里头的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莫哭了。”
  沈青拂当真看了看铜镜,却只看到自己这双蒙骗过世人的眼睛底下,隐藏着的是蓬勃的野心。
  她闷声破涕为笑。
  “有陛下在,臣妾只会高兴的哭。除了高兴的哭,还有……”
  她停顿住。
  宁玄礼挑眉问她,“还有什么?”
  “还有,……”
  她附在他耳际,静悄悄的吐出一句话,明显看到他耳朵跟着攀上薄红。
  ……
  ……
  ……
  除夕夜宴。
  因陛下有令,按寻常家宴操办,只有和声署的宫廷乐师演奏乐器。
  太后与陛下居于主位。
  宁玄礼一身墨色绣龙纹锦袍,衣领处有墨狐皮草,矜贵优雅,气度高华。
  尽管这墨色足够贵重清冷,
  也比不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锐色墨眸,除了有一丝餍足的慵倦。
  偶尔提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谢贵嫔的视线一直落在陛下身上。
  她比往常见他的次数要多了些,尽管她清楚,他对她没有爱意,但能守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顾婕妤没什么意趣的饮酒。
  只是借着团扇掩住自己的侧脸,偷偷的往和声署的一众乐师那里看过去。
  杜婕妤欣赏着这场夜宴。
  漫不经意的朝昭宸贵妃打量了一眼,她无论何时,都会被她的美貌惊艳,尤其是今晚,她一身青色绣雪梅的宫装,比平时更多一分高贵沉静。
  德妃降位,
  谢贵嫔又是她钦点的协理六宫之人,
  眼下,昭宸贵妃可以说是睥睨后宫了。
  还好她在东宫时,就早已站队了昭宸贵妃,不得不说运气极佳。
  陆美人只顾着吃。
  偷偷拿了一两块点心塞给游鱼,等下就让她藏好带回延禧宫。
  萧昭仪看了一眼那空着的位置。
  那是楚充媛的位置,她已被禁足三月,连参加除夕夜宴的机会都没有。
  宫中真是时局多变。
  想不到她已经是昭宸贵妃底下第一人了。
  只是可惜,昭宸贵妃竟然选了谢贵嫔协理六宫,真是没有慧眼。
  她不悦的瞪了一眼谢贵嫔。
  除夕夜宴进行到一半。
  裴今故端着一方锦盒走到陛下身侧,弓着身子,行礼道,“陛下,储秀宫的惜玉姑娘,送来一样东西,她说,楚充媛一定要见您一面。”
  跟着,他打开锦盒。
  锦盒之中,是一支玛瑙步摇,流苏的珠串已修理好。
  这是当年他送给她的及笄礼。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朕知道了。”
  沈青拂不动声色的抿着一口烈酒,
  如今德妃降位,书里故事已被改写,再也不是女主楚灿的故事了。
  她也有点好奇。
  宁玄礼会怎么对待他这位前女友?
  呵,还是不好奇了。
  别人的故事,都与她无关。
  她眼神平静的尝着美酒,再尝一块御膳房精心秘制的熏烤鲳鱼肉,细嚼慢咽。
  权势到手,为的就是享受。
  她像一只外邦才有的养尊处优的猫咪一样,慵懒高贵,美得不可方物。
  墨惊雪守在她身后。
  按照宫规他只能低着头,和身旁一众侍卫一样。
  离主人想要得到的位置,又进了一步。
  谢摇光沉默着抚弄手中玉箫,看了眼距离主位最近的女人,她这张精致绝美的脸,还真是一脸的享受。
  不是差点被德妃所害,哭哭啼啼吗。
  怎么,不哭了。
  他捏紧手中的玉箫,到了跟随演奏的时候,才贴在唇角。
  ……
  储秀宫。
  除夕夜宴的丝竹声,从太和殿的方向传来,尽管低微,但还是听得清楚。
  惜玉叹了口气。
  自从娘娘被降位为充媛,储秀宫的奴才们也跑掉了几个,都是找各种理由去了别的宫里伺候。
  “娘娘,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她认真安慰道,“奴婢已将您和陛下的信物送了过去,您且稍等就是。”
  楚灿倚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朦胧,月淡星亮,繁星满天。
  只有一轮浅淡月牙。
  她一身蓝绿色绣青梅衣裙,发髻也没有十分装饰,只带了两个素银流苏。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的最终。
  也是这样寂寥。
  她不甘心的捏紧手指,为何老天爷让她重生了一回,却又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辛,步履维艰,如履薄冰。
  初在东宫,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做了德妃,竟也有降位之时……
  叫她如何能甘心!
  “陛下驾到——”
  宫门外响起了唱喏声,惜玉大喜过望,太好了,陛下真的过来了。
  “娘娘,陛下来了!”
  楚灿心中涌起一丝期盼,很快施礼,“陛下万安。”
  她眼前是一片墨色的衣摆。
  男人长身玉立,自有威严,气场摄人。
  他的声音却很冷淡,“楚充媛,你既然一定要见朕,所为何事。”
  楚灿站起身来。
  她从未像今夜这般仔细的看着他,他已是帝王之尊,万人之上,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她宁愿承认,这一世,自己从未爱过他。
  也不愿意承认,他仍停留在她内心最隐默的角落。
  她缓了一会,才吩咐道。
  “惜玉,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储秀宫中只有他们两人。
  楚灿伸出手,缓慢抬起,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却被他这一道不悦的眸光制住。
  她垂下手。
  哪怕是上一世,他也未曾如此厌憎于她。
  她忍不住眼里沁出泪意,沉声问道,“陛下就这样厌恶臣妾吗。”
  宁玄礼一言不发,没有回应。
  楚灿凄然的笑了笑,语调苦涩,“如此看来,陛下对臣妾已是无喜无厌了。”
  她胸腔中有个热烈的声音一直在呼唤。
  那是十四岁的他,
  一直在叫她,灿灿,灿灿……
  到底是她没有珍惜过他,还是他辜负了她,她已无从分辨。
  她终于将这一切声音按耐住。
  眼神悲寂望着他,试图平静道,“陛下,臣妾想见您,无非只是想跟您说一句,新春嘉平罢了。”
  今夜是除夕,
  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是少年帝王,年岁不过十九,却比任何年岁成熟的帝王更多威压,龙章凤姿,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楚灿最终只能在心里承认。
  她喜爱他。
  可这种曾被她万分鄙夷唾弃的心态,最终敌不过两两相望之时,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哈哈……
  真是个笑话!
  可是除了爱,她也恨他。
  或许,应该说,还是恨更多一点。
  她极少这样冷静的说道,“陛下,臣妾真的好恨您。”
  宁玄礼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他淡漠的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菩萨佛像,睥睨万物,却毫无情感,所谓众生,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
  他什么也没说。
  楚灿的泪水一下溢出眼眶,仓惶挫败的紧盯着男人,“所以陛下当真对臣妾已无半分情感了吗!”
  哪怕是像她这样的怨恨。
  都没有了吗!
  男人的沉默,已是全部答案。
  她不禁掩面而泣,哭得撕心裂肺,哭了好久,才勉强停下来。
  “陛下,臣妾不愿为自己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