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场的宾客眼神一时不知该看向哪里。
  靖侯沈不言很满意的注视着东宫那桌,这次太子赴宴,只带了阿拂一个人,甚好。
  许多官员也在交头接耳。
  宫中不是传出流言,说沈侧妃因为失子而言行无状,怎么太子殿下还带她一同来公主府赴宴呢,何其怪哉。
  谢摇光眼神格外平静。
  他一点也不意外,尤其是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比之当初在万寿节那日,虽然同样漂亮,此时更显得有几分清媚大方。
  一看就没少被太子宠爱啊,呵呵。
  他一言不发的饮酒,很想冲上前去,在太子跟前撕开她的伪装,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用,凭她的手段,恐怕到时候太子也不会相信。
  何必自取其辱。
  谢摇光心中五味杂陈,不甘,嫉妒,还是嫌恶,怨恨……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直到婚宴尾声,
  她略有薄醉,脸上泛起微红,低垂着小脑袋瓜凑在太子的臂弯里。
  太子就这么扶着她一同离去。
  东宫的轿辇就停在外面。
  谢摇光沉默一晌,收回视线。
  哼,又在装醉了。
  天底下能有几个男人受得了这种女人。
  他手中酒杯一叩,一下从尾部断开,碎片划破他掌心。
  意外的一丝疼痛……
  谢摇光反而一喜,好久没有肉体上疼过了,真是久违,他眯起眼,抬起手心递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那道浅淡的伤口。
  ……
  东宫。
  翌日清晨。
  吴大伴亲自过来传了旨意,“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即刻前往校场一趟。”
  宫中校场。
  皇帝一身戎装盔甲,虽然两鬓斑白,意气风发不减当年。
  听闻陛下近来连起身都困难了,
  不知此刻为何能如此精健,颇具英武,手执十数斤重的宝剑,候在校场。
  吴大伴行礼,“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宁玄礼步调平稳从容,“父皇。”
  皇帝转过身,眼神明亮欣慰,“太子,换下衣服,我们父子二人再比试一场。”
  “父皇好不容易身体有所恢复,还是不比为好。”
  皇帝沉笑一声,不置可否,“去拿你的佩剑,朕还给你了。”
  宁玄礼一怔。
  当时他出征南漠返程之后,便遭到了父皇的贬斥,收缴了他的兵权,连他作战常用的霜寒剑,无意,都被一并收走。
  已经有四年了。
  他应下去换了一身银色盔甲,那是他的战袍。
  无意剑就放在兵器架上,泛着寒芒。
  宁玄礼抬手触摸,熟悉的冰凉的触感,他不禁立时握住剑柄,一下,取出这把厚重的玄铁长剑。
  “太子,来吧。”
  “是,父皇。”
  两人在校场之上对势。
  宁玄礼在十四岁那年就打赢了皇帝,何况到如今。
  他们父子好像两头雄狮。
  一头雄狮虽已至暮年,仍具威严气势,另一头雄狮则是壮年,锋芒毕露。
  两人交手过招。
  皇帝的宝剑对上玄铁长剑,发出尖锐的撞击声,一息之间,两人已对过数十招。
  皇帝借力袭来。
  宁玄礼面不改色,后退一步,以退为进,跟着将力道卸至地上,无意剑在他手中施展变化,游刃有余。
  皇帝终于沁出汗来,
  太子没有让他一招半式,这就对了,这才是他的儿子。
  “哈哈。”
  皇帝的剑尖刺入地下,结束这场切磋。
  “是朕输了。”
  一如四年前,那时太子还是四皇子,与他交锋时,不落下风,如今,更胜从前。
  宁玄礼收回无意剑。
  岂料,皇帝此时竟拄着长剑,呕出一口鲜血。
  吴大伴慌了神,“陛下,您!”
  皇帝摆手,“不必。”
  宁玄礼震惊之余赶忙吩咐道,“吴大伴,去请太医。”
  “父皇,你怎么样。”
  “不必了。”
  皇帝低低的笑了声,“朕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必传太医,随朕回养心殿。”
  这是皇帝的最后一道命令。
  宁玄礼心中隐约感觉到,父皇不同往常,他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颔首应下。
  皇帝与太子回到养心殿。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朕乃大祁诸位先皇之后,不能辱没宁氏尊严。”
  他又是一声急促的咳嗽,已有血迹顺着嘴角流下。
  “太子,朕已服了安乐乡,稍后便会去见诸位先皇,朕要你跪下接旨。”
  宁玄礼狠狠一顿。
  他咬着牙,“安乐乡,父皇岂能服用那种东西,就算沉疴难治,何至于此!”
  他最终还是缓慢的跪了下去。
  皇帝脸上不乏欣慰笑意,“朕的病症,越到后期越是疼痛,与其毫无尊严的死在病榻之上,朕倒不如,成全自己,也成全列代先皇的颜面。”
  帝王之死,只能死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第42章 帝崩
  “朕死后,不必守孝。”
  “朕对太子只有一个要求,大祁国泰民安,江山后继有人。”
  沉重的话音,掷地有声。
  帝王之尊,不容置疑。
  宁玄礼声音颤抖,“儿臣领旨。”
  皇帝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安乐乡服下后,身体状态重回康健之时,但也只有半日时间,半日之后,身死魂消,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任何痛感。
  皇帝将一枚金质令牌放在龙案之上,
  继续道,
  “这是移山令。”
  “得之,可召百万军师。”
  “除此之外,朕另有一支飞鱼内卫,交给太子。”
  “他们身处暗夜,行事鬼魅,只忠于历代先皇所选的下一代继承人,你有任何想要达成之事,内卫都会替你达成。”
  皇帝剧烈的咳嗽一声。
  宁玄礼双眼通红,扶住皇帝,“父皇……”
  “小四儿。”
  皇帝这样喊着他最信赖的儿子,他缓慢低声道,“其实当年你从战场凯旋,朕并非有意要罚你,只是想磨练你的性子,你不要怨朕……”
  皇帝的声音渐低。
  宁玄礼摇头,“儿臣从未怪过父皇。”
  皇帝释然又欣慰的笑了笑,“朕知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他再没什么力气,已歪在龙椅上。
  堪堪扶住龙椅的扶手,皇帝强迫自己勉强坐直身体,“当年你横扫南漠,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眼下你要提防着,南漠余孽,若有异动,立刻清除……”
  “儿臣明白……”
  皇帝的生命已达终点。
  他眼神涣散,望着这一切即将消散的权势,尊荣,万人之上的权力,都如过眼云烟。
  皇帝首先是一国之君,
  其次,是先皇后裔,
  是百姓所有的指望,跟国家命脉的唯一掌控者,是政治机器。
  除开这些责任。
  他最终还是一个男人,还是他自己。
  皇帝只剩下低弱的呢喃,“你要照顾好你母亲,我不想让她看见,你知道,你母亲哭起来的样子,一直都很丑……”
  执剑的手跟着垂下。
  皇帝驾崩。
  宁玄礼一瞬默然,叩首,“儿臣恭送父皇。”
  ……
  乾清殿。
  外面骤然下起了初雪,这是京城初冬的第一场雪,轻薄,却不失寒意。
  彼时,殿门敞开。
  有雪花跟着飘进来。
  太子神情冷肃消沉,一步一步的缓慢走进殿内。
  沈青拂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殿下。”
  她骤然被男人抱住。
  宁玄礼抱得她很紧,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松开她,只是拥着她。
  他身上染了雪花。
  沈青拂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是只能任由他抱着。
  男人窝在她脖颈处。
  半晌,
  他低声略含悲意,沉吟着,“阿拂,我没有爹了……”
  沈青拂一愣。
  她记得,书里的皇帝没这么早去世啊。
  距离宁玄礼登基应该还有不到两年之久,皇帝为何这么快就……
  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眼底浮现泪意,“殿下,妾在这里。”
  宁玄礼将她抱得更紧。
  外面跟着响起钟声。
  一共响了三声。
  “陛下晏驾——”
  “陛下晏驾——”
  “陛下晏驾——”
  消息很快传遍皇宫。
  时年大祁二十二年冬,皇帝驾崩,皇后大恸,痛哭三日。
  皇帝谥号敬文。
  于奉先殿停灵。
  举国哀悼,凡在朝为官者,府邸皆挂缟素。
  皇帝丧仪由皇后与太子操办,极尽哀荣,百官入宫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