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毫无破绽。
  深不可测。
  杜若环视了一眼殿内众人,微笑,“姐姐,今日我特意冒雨前来,一步也不敢耽搁,不知姐姐可否屏退左右,你我二人单独说话,可好?”
  沈青拂眼里似有不解,
  跟着吩咐道,“侍琴,你们先退下吧。”
  “是,主子。”
  待几个侍女全部退下后,
  杜若谨慎的盯着她,缓慢跪下身,又是一声叩头,“姐姐,妾深知不如你聪慧,在你面前,妾只有实话实说的余地,如此,妾也便开门见山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妾愿一生追随姐姐,还望姐姐怜我,若姐姐身侧肯为妾留有一席落脚之地,妾愿为姐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漂亮的话。
  可惜,她天生不会信人。
  沈青拂惊讶的后退了一步,“杜妹妹,你先起来。”
  杜若站起身来与她对视,
  只见沈青拂眼里仍旧只有疑惑跟意外。
  她不免牵动嘴角,“我今日来得匆忙,姐姐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沈青拂略微摇头,“杜奉仪,恐怕对我有所误解。”
  她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
  轻描淡写的否认。
  杜若也不强求,她微笑道,“姐姐说是误解,那便让它是吧。”
  沈青拂看了看她。
  跟着抚上她湿透的衣衫,眼神温柔,“都是自家姐妹,彼此有误解,说开了就是。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着凉了可怎么好,你在我这儿换下衣服,再喝碗姜汤暖身吧。”
  杜若再次行礼,“多谢姐姐关怀。”
  沈侧妃若是真的不需要她,即会撵走她,可见,她必定是有被需要之处。
  她反而心中一喜,暗自侥幸。
  在这宫中,被需要,被利用,又何尝不是一种价值?
  杜奉仪换下湿衣,饮过姜汤。
  徐徐落座在沈青拂对面的座位上,只见她翻阅着手里的书,看得很认真。
  “姐姐,看的是什么书。”
  沈青拂喏了声,随手递到她面前,“杜奉仪,你也要看看吗?”
  是一本《本草纲目》……
  杜若双手接了过来,她浏览的这一页,上面正画着马钱子的绘图。
  她旋即会心一笑,“妾颇通药理,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姐姐眼下不信我,我自会向姐姐证明我的价值。”
  沈青拂懵然,“此话何意?”
  杜若微愣一下,迅速的捂上嘴巴,同样装起了懵懂,“妾一时失言,姐姐莫怪。”
  沈青拂红唇不露痕迹的略微一勾。
  她旋即幽幽叹息,“哎,我闲来无事,只好随便看看书,打发时光罢了。”
  她举手投足间都是闲适慵懒。
  若不是事实逐渐走向了今天这一步,杜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她心头的敬意一时压过了惧意。
  “姐姐说的甚是。”
  杜若看了眼外面,“雨也停了,那我便不打扰姐姐看书了。”
  沈青拂微笑,“杜奉仪慢走。”
  跟聪明人讲话,往往不需要浪费口舌。
  点到即止,最佳。
  ……
  奉先殿。
  皇后已有三日未离奉先殿,一直在此默念经文,祝祷祈福。
  那张香案上的香炉,
  也已更换了新的檀香祭祀。
  皇后始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崔福泉叹气,“娘娘近几日看着,都有些消瘦了。”
  皇后停止诵经,吩咐道,“福泉,去请太子过来。”
  “嗻,奴才这就去。”
  片刻后,太子殿下被请到奉先殿。
  “给母后请安。”
  宁玄礼随即着人送上参汤。
  皇后勉强饮了几口,脸色稍缓,“太子有心了。”
  她注视着先皇灵位,平静道,“太子殿下,本宫让人请你过来,是有几句话要说。”
  “儿臣尽听母后吩咐。”
  “好。”
  皇后一字一顿道,“元侧妃命格不祥,处事不慎,进退失度,不知变通,实不宜被立为太子妃。”
  命格不祥,祭香冲撞先皇。
  处事不慎,不知蜡染锦袍。
  进退失度,慌乱毫无分寸。
  不知变通,更衣侍女宫服。
  宁玄礼对皇后的话没有丝毫意外。
  如今再提起楚灿,他心里竟已无一丝波澜,分外平静。
  他淡淡道,
  “儿臣曾答允过元侧妃,会立她为太子妃,儿臣不愿食言。”
  皇后倏忽站起身来,“今朝太子对着诸位先皇,依然要一意孤行吗?”
  宁玄礼平静如常,“儿臣是先皇孙嗣,自然秉承先皇旨意,称不上一意孤行。”
  “好,甚好,太子真不愧是历代先皇的龙孙龙嗣啊!”
  皇后略有气结。
  她一向是了解太子的,硬着来的确行不通。
  皇后冷静下来,一声冷笑,“好啊,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太子心目中这位太子妃,到底有多少本领,可以坐稳太子妃之位!”
  宁玄礼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半晌,
  他才道,“母后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告退。”
  皇后深深的凝视着他,叹了声,“太子纵然认为本宫严苛,本宫,也不得不提醒太子一句,天命不佑之人,只怕将来你少不得后悔。若到那时,本宫唯恐太子悔之晚矣。”
  第33章 中秋夜宴
  “母后多虑了。”
  宁玄礼从容不迫,“儿臣这一生,从未有过后悔之事。”
  即便是当年亲征,
  他也未听从父皇旨意,亲自烧掉了南漠降书,没有给自己留过一丝退路。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后悔,那只不过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
  皇后知道太子的性格,终究还是摆了摆手,接连叹气,“罢了,罢了。”
  太子殿下随即行礼告退。
  季长晖问道,“殿下,咱们还去养心殿吗,这个时辰,陛下应当服过药了。”
  陛下自万寿节后,越发缠绵病榻。
  端罗公主偶尔会进宫照拂,其余时间皆是皇后跟太子照顾。
  “孤自然要去。”
  宁玄礼沉吟道,“母后近来一直在奉先殿敬奉,恐未顾及父皇龙体安泰,摆驾养心殿。”
  “是,殿下起驾——”
  养心殿。
  内殿。
  皇帝侧卧在龙榻上,脸色病白,向来英武的气魄终因病气而显得病弱,虽人已至暮年,但那双眼睛依然锐气不减。
  “父皇万安。”
  皇帝注视着太子,这个他最为信赖倚重的儿子,眼底浮现欣慰,“太子来了,坐吧。”
  “谢父皇。”
  宁玄礼端坐,“父皇今日气色不错。”
  皇帝略勾嘴角,“药吃多了,总是能唬人的,朕的身体自己也知道,如今朝堂政事都交由你打理,你平日忙碌,也要注意身体,善自保养。”
  “多谢父皇关怀。”
  皇帝低咳一声,喘了喘,“今年的中秋宴,朕与你母后就不去了,你的太子妃已有了人选,一切由她操办就是。”
  皇后向来是看重中秋夜宴的。
  这次以照拂陛下龙体为由,不再出席。
  皇帝顿了顿,又问道,“朕听说,东宫进了新人以来,太子还未曾召幸过,这是为何。”
  “朝政繁忙,难有空暇,让父皇担忧了。”
  宁玄礼回答得很客观。
  皇帝淡笑,“你身为太子,肩上有千钧重担,相信不用朕多说,你本就明白。”
  宁玄礼沉默一晌。
  后院姬妾,牵涉前朝。
  皇家社稷,更要有子嗣绵延。
  他心中不愿勉强自己,也不愿勉强旁人。只想顺其自然。
  皇帝也没有多说下去。
  继而跟太子说起了端罗公主,这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太子亲妹。
  说她近来看上了新科探花郎,执意要求赐婚。
  正说着,皇帝骤然剧烈咳嗽起来。
  宁玄礼赶忙扶住,皱眉担忧,“父皇如何。”
  皇帝撑着病体,伸手伏在龙榻之上,极力忍耐病痛。
  他所患瘤症,
  每每发作起来,总是剧疼。
  “……朕无碍。”
  天子之尊让他保持着冷静的口吻,皇帝忍耐之下仍具威仪。
  好一会,皇帝才缓过来。
  他略显浑浊的眼神紧盯着太子,问道,“太子,如今朝中有数位贪官,结党营私,沆瀣一气,太子以为如何处置。”
  “国之蠹虫,该死。”
  宁玄礼眸色幽深,语调轻描淡写,“不急一时,养肥了再杀。”
  太子决断,神闲气定。
  皇帝既满意又欣慰,抬手覆上他的肩膀,“朝中若需赈灾或军饷之时,杀之不迟,一时也不用都杀了,留下几个,什么时候物尽其用了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