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周舒年的喉结滚动,他以为再也不会收到一双布鞋了,他很感念临行之际,这个小妹妹给予他的一丝温情,“谢谢你,棠棠。”
  他把鞋子收下,想起来什么,从提包里翻出一个手掌大的牛皮纸包,“喏,送你的礼物。”
  “这是什么?”
  棠棠睁大了眼睛,手指捏着纸包边缘晃了晃,没感觉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周舒年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想要拆开的举动,“这是我给你的一个神秘锦囊,等遇到困难的时候再拿出来看。”
  ……
  苏会民在红旗公社就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去年他的职位从普通干部被提到了教育组组长,工资从每个月三十块钱上调到了每个月四十五块钱,苏觉生去参军后,每个月都有津贴,常往家里寄钱,棠棠他们的日子比之前过得宽裕了许多。
  苏会民刚从市里开会学习回来,趁着临上车前的十几分钟,他到市里的商店都转了转,给家里人都带了礼物,给妻子喻娟芳带了一块蓝色的纱巾,给棠棠和苏觉胜带了两本厚皮笔记本,给觉孝和侄女瓦妮各买了一支上海产的钢笔,这支钢笔出墨流畅不卡顿,握在手里很有质感,一看就不便宜。
  瓦妮人不在,觉孝干脆道,“我现在拿过去给她吧。”
  “好。”
  苏觉胜在家里坐不住,收下笔记本之后就出门了,喻娟芳灶上还炖着腊排骨,也回厨房忙活去了。
  棠棠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就看到生产队长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
  榆槐村的生产队长姓苏,叫苏保才,是个木讷寡言的中年汉子,但他做事很有条理能吃苦,也不过分计较自己的得失,他任生产队长这些年来一直把他们生产队的生产抓得很紧,每年的粮食产量都比其他的生产队要高,他的儿子苏子田就是棠棠和觉胜的小学同学。
  棠棠抬头叫了人,“保才叔。”
  苏保才布满褶子的脸挤出笑来,“是棠棠啊,在写作业呢,我找你爹有点事聊。”
  “咋了?”苏会民把手里的报纸放下。
  “有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拿主意了,你是咱们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又在门外工作,说不定在这方面有些见识。”
  苏保才开口道,“外县出了一批新粮种,据说粮食产量能比往年翻十倍,有好几个公社都引进了这种新粮种,收成都翻了好几倍,今年周围几个生产队都已经进回了新粮种,准备大干一场来年收获十倍粮食,咱们队里好多人都嚷嚷着要跟上种这个新粮种,要是真有那么高的产量,日子肯定能好过不少,可我心里总感觉有些玄乎,我就怕这新粮种没有宣传的那么好,这万一要是出了岔子,这队里一年的收成就完了。”
  “十倍产量?有这么高产的粮种?”苏会民听到这话也不由得一惊。
  他也是农民,自然知道农民对粮食的渴求,这能翻十倍的粮种的宣传一出,不管是真是假,村民们恐怕都坐不住了。
  “真的能翻十倍吗?”他疑惑问。
  “不一定,但是听说翻个三五倍是有的。”
  苏会民仔细回忆了一遍近期看过的报纸新闻,想找出一点有关于提到这个新粮种的信息,但他更多的都是关注教育方面的信息,农业方面的信息平时留意得少,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丝毫印象。
  苏会民想了下,“这新粮种虽说宣传得产量吓人,但咱不能光听别人说,我听说有些粮种对种植条件要求苛刻,咱这儿的土质、水源和气候不一定合适,就像之前咱们队里的种的那些新品种蔬菜,有的种出来根本就不像宣传的那么好,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我不是专业的农技员,对农业方面的研究不多,帮不上什么忙,或者,你说周围几个生产队都进了这批新种子,咱们能不能缓一年再种,看看其他种了的生产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保才叔,咱们不能把生产队的土地分成两份,一份种新粮种,一份种原有的粮种吗?”棠棠原本正在写作业,听到这话不由得疑惑的抬起了头。
  苏保才叹了口气,“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
  晚上七点,吃过晚饭,喻娟芳苏会民他们都被叫到了村里开集体会议。
  人多的地方总是闹哄哄的,于亚红把喻娟芳拉到了一旁,“估计是要说新粮种的事了,老三媳妇,你有什么想法?”
  “咱们祖辈都是农民,一辈一辈的人在土地里弯腰驼背干了一辈子,撒尽了多少血泪,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喻娟芳没说,白天苏保才走后,苏会民把近半年来的报纸都给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半点有关于这个新粮种的新闻。
  “哼,我看你老三媳妇你就是太死脑筋了,人得在社会的变化中不断的学会变通,咱们周围几个生产队全都买了新种子,咱们要是再不跟上,来年就只能看着人家翻产量,白面馍馍吃到打嗝,就咱们守着这旧粮种,天天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张桂香在旁边听到她们的对话,鼻孔闷哼了一声,她巴不得这新粮种马上落地,等来年大丰收了,她家盖新房子,铁蛋娶媳妇就有着落了。
  喻娟芳皱眉,“大嫂,你亲眼看见粮食产量翻倍了?要是这种子种下去,长不出来粮食呢?”
  “晦气!好端端说这些丧气话干什么!”张桂香突然扯开嗓子,唾沫星子四溅,“我看你就是自家过上了好日子见不得别人也过上好日子!大伙都说这粮种是金疙瘩,你偏要唱反调,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桂香想到三房一家的好日子,眼睛就嫉妒得发红,她也要过上顿顿吃白面馍的好日子。
  “静一静,静一静。”苏保才还没开始说话,就听见张桂香扯着嗓子在这里嚎,他不耐烦的皱紧了眉头,“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说这个新粮种的事。”
  “大伙都知道,这麦子今年秋天种下,熬过一个冬天,再熬一个春天,等入了夏才能收获,这期间播种、灌溉、锄草、病虫害防治、田间管理,每一项都需要付出非常大伙非常多的精力和心血,这庄稼就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如果在粮种上出了差错,这一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大家都得挨饿,未来一年喝西北风。”
  “我能理解大家对于这新粮种,谁不想多打些粮食,过上好日子,但这粮种问题……虽说这新粮种说得神乎其神,但咱们谁都没有亲眼看见过种下去的粮种到底是什么样的收成。”
  “所以我的想法是,咱们先缓一年,今年还是种旧粮种,看看其他种了新粮种的生产队来年是什么收成再做决定。”
  苏保才这话说得言辞恳切,不少人都有些动容。
  也有人不买账的,冷笑两声,“等?等隔壁村盖起砖瓦房,咱们还住在这漏风的土坯房里喝稀汤?凭什么现在有吃上白面馍馍的好日子不过,就守着那又冷又硬的黑高粱疙瘩,这好不容易送来的金疙瘩新粮种,有人倒是怕摔了,怕碎了,怕什么?怕好日子烫嘴不成?”
  “毛选里早就说过,一万年太短,只争朝夕!咱们守着这老粮种,就像蜗牛背着壳慢慢爬,什么时候能赶上社会主义建设的快车?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新粮种就是摆在咱们面前的胜利果实!”
  “去年咱们队吃救济粮,不就是因为产量跟不上?现在有了这亩产千斤的“金种子”,正是响应抓革命,促生产的好机会!”
  说话的人叫赵狗蛋,是个磕碜的瘦子,说起来他和棠棠的生父王拾金还有些关系,他娘是王拾金老娘的表妹,按辈分还能叫上王拾金一声表哥。
  赵狗蛋早就看不惯苏保才了,觉得他上了年纪,做事太保守,一点都没有前进的魄力,这样一个迂腐的生产队长,怎么能带领他们走向前进的新生活?
  赵狗蛋这话一出,几个年轻队员早已经被煽动得气血上涌,小学里响起七嘴八舌的附和声。
  苏保才也知道事已至此,他脑海里又想起来棠棠的那番话,“咱们或许可以试试,把生产队的土地分成两份,一半种新粮种,一半种新粮种,无论怎么样,新粮种的风险都是存在的。”
  “一半种新粮种,一半种旧粮种?”
  苏保才的这番提议得到了村里一些想法相对保守的老人和妇女的支持,到时候就算新种子收不上来粮食,旧种子也还有一半的粮食。
  有村民还是不太情愿,不满的抱怨道,“那村里有一半的土地不就浪费了吗?这少收了多少粮食啊……”
  赵狗蛋突然冷笑一声,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起伏,“毛选里讲不打无准备之仗,现在就是要集中力量打攻坚战,搞这种折中的法子,分明是守旧思想在作祟!怕承担风险,就别当这个生产队长!”
  “保才,还是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张桂香已经按捺不住了。
  “队长,生产队不是一言堂,群众的呼声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