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啥?下个月就打算办酒席了?”张桂香心里那叫一个泛酸,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被她喻娟芳的娘家弟弟占了,恨不得喻老五这婚结不成继续打光棍,“城里姑娘娇气,说不定这往后过日子……”
  于亚红不接她的话,她闺女瓦妮跟三房那边走得近,没少沾光,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着背后诋毁人家,“铁蛋今年也二十一了,你啥时候给他物色个媳妇?”
  在农村,年轻的后生十七八岁就开始相看对象,二十出头没成家,在旁人眼里已是“老大难”。
  张桂香被踩了痛脚,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不急,再过一两年吧。”
  ……
  喻老五和李素琴的婚礼在六月里的一个吉日举行,左亲右邻都聚在了老喻家的院子里,气氛热闹到了极点。
  院子里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两口大锅,掌勺的厨子忙把香喷喷的油糕烩菜给盛进大海碗里,按老乡俗,席面一般是九个菜,包括四个凉菜,五个热菜。
  棠棠和觉胜一早就跟着他们的爹娘过来了,不是没有见过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办婚礼,但那都是旁人的热闹,今天是他们舅舅的婚礼,与有荣焉的感觉让两个孩子兴奋不已。
  平时喻老五对棠棠他们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们,还给他们捎礼物,他们也盼着舅舅好嘞,因为喻老五一直找不上对象,村里没少说风凉话,今天舅舅终于要结婚了,他们发自内心的高兴。
  新娘子李素琴已经换上了一套大红色的衣裳,往日里长长的两条辫子今天稍微烫了下,给梳成了盘发的样式,鬓间别着一朵俏艳的红花,唇上的口脂画得很艳丽。
  李素琴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是农村人家,但丈夫为人正直踏实,对她好,公婆也是明理的老人,几个嫂子年纪比她大不少,都挺好说话挺好相处的。
  外边陆续在坐席了,棠棠担心新娘子一个人饿着,便用一个干净的碟子盛了几块糕点端进屋里。
  屋里的大桌上已经摆了一大堆宾客送的礼,喻娟芳也送了两位新人一套据说是上海产的双喜缎被面。
  今天总算可以叫舅娘了,棠棠脸上甜甜一笑,“舅娘!”
  李素琴红着脸应下了,她已经跟棠棠比较熟悉,便用指尖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呀。”
  放过鞭炮后,便可以开始坐席了,负责上菜的年轻后生把油汪汪的烩菜端上桌,喻娟芳和娘家几个嫂子把蒸好的油糕和白面馍往席面上送,院子里贴满了喜字,放完的鞭炮纸红艳艳的堆在门口,大家吃着喝着,一片欢声笑语。
  ……
  县革委会大院,周廷昌回到家里时才发现漆黑一片,他反复确认了一遍这是自己家里,才皱着眉推开门走了进去。
  “啪”的将电灯拉亮,周廷昌看见客厅里坐着的王春兰,吓了一跳,他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着不满,“大晚上不开灯,坐着黑黢黢的,吓我一跳。”
  王春兰抬起头,她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把嘴里的话给咽了下去。
  周廷昌看见她手边的照片,“妇人之仁,舒年这孩子就是被你惯坏了!我让他去当兵他不去,我给他把路子都铺好了他不走,既然不愿意当兵,那就回老家当农民去吧!”
  王春兰鲜少跟丈夫唱反调,但她今天却一反常态,拨高了音量,“惯坏?你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儿子,舒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天天就想着你的仕途前程!你关心过你儿子,关心过这个家吗?!”
  周廷昌不耐烦的打断她,“行了行了,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我在外面忙了一天了,回家冷锅冷灶不说,还要听你抱怨。”
  “你忙,你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你就知道当甩手掌柜。”
  “我不想跟你吵,我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
  王春兰听到这话,尽管心里还有满腹委屈,但还是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厨房走去了。
  周廷昌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心里也烦躁得很,当初要不是为了名声,他根本不会把王春兰从老家接来城里,跟这个粗鄙的乡下女人过了半辈子,现在这个家也不像个家的样子了。
  “啪”的一声,厨房里传来碗碟打碎的声音,周廷昌心里原本熄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他从沙发上起来往厨房走,“你看看你,一天天毛手毛脚的,连个碗都端不稳!”
  话还没说完,周廷昌就看到地上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妻子王春兰手足无措的僵在了原地,鼻子口里都是不断往外喷涌的鲜血。
  44
  第44章
  ◎今朝同淋雨◎
  开学后,瓦妮开始了在县高中的第二个学年,尽管生活还是没什么变化,但瓦妮很感激家里人最终还是支持着她上了高中。
  县中学每个学期十五块钱,每个月伙食费六块五,这钱不多,勉强能维持一个简单温饱的水平,除此之外,每到寒暑假她就进山里挖药材,算是一份额外的补贴,那些药材她已经辨认得滚瓜烂熟了。
  苏会民和喻娟芳每个月给觉孝的伙食费是十二元,生活方面在班里算是属于较高层次的,苏觉孝有时候会在背地里补贴瓦妮一点钱粮,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带她一份。
  上高二以来,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悄悄发展了异样的情况,尽管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谈恋爱,但朦朦胧胧的情感在这群还不算成熟的年青人胸膛里冲撞着。
  瓦妮对此方面兴趣不大,而且也没有男生会过度将目光投在她这样一个总是穿着一身土布衣裳,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女子身上。
  而瓦妮的精力大多数都放在了数理化方面的学习上,虽然现在学校里闹哄哄的,上半天课还得到外面田沟里劳动半天,也不考试,但她还是想着能多学点知识就多学点知识。
  但高中生活大多数是集体活动,她性格闷闷的总不爱说话,在班级上人缘也不太好,这个学期开学,班里要重新选举班干部,重点鼓励之前没当过班委的同学试试。
  瓦妮好不容易的鼓起勇气站上讲台,但喉咙就像是被堵了棉花似,准备好的发言稿在舌尖上打转,就是怎么都吐不出来,“我、我……”
  讲台下方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众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像是被钉在原地的提线木偶,感觉手脚都在发颤,摇摇欲坠,突然在人群里,她看见了觉孝的目光。
  他的目光很平和,眼眸里没有任何嘲弄的情绪,只是用无声的口型说了两个字:加油。
  瓦妮眼睛瞬间变得湿润了,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落荒而逃时,瓦妮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板,“我是苏瓦妮,我想竞选的岗位是学习委员……”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惊讶或疑惑的脸庞,声音逐渐坚定,“请给我一个机会。”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几秒钟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掌声从零星变得密集。
  “同意苏瓦妮同学担任咱们班的学习委员吗?”老师问。
  “我同意。”苏觉孝率先举起了手。
  有作为班长的苏觉孝带头举手了,人群里也有其他人陆陆续续举手,“我也同意!”
  “我同意。”
  “同意”
  瓦妮最终以大票数的支持率当选了学习委员的岗位,她抬头看底下同学的目光,发现大多数都是友善而平和的,没有想象中的嘲弄和讥笑。
  她忽然发现,当自己真正踏出那一步时,那些令她不安的视线,其实都是簇拥她向前的细碎微光。
  ……
  连续的阴雨天,医院病房的气息沉闷而潮湿。
  床上躺着的中年女人形容枯槁,曾经丰腴饱满的身体瘦成了一把干柴,往日墨黑的头发干枯凌乱,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这个女人已经濒临生命的尽头。
  周舒年半蹲在床边,端着流食往王春兰嘴里喂,“娘,再喝一口。”
  王春兰听到儿子的话,费力的支撑起身体,凑到了碗边,但才张开嘴,刚才喝进去的东西都不受控制的呕吐了出来,“呕……”
  这一吐,衣服、床单、地上都是呕吐物,满地狼藉,空气中都是酸臭的呕吐味。
  “别,别管我,脏……难为你天天守着了。”
  周舒年忙把碗给推到旁边,安慰的拍了拍他娘的脊背,“没事,不想喝就不喝了。”
  王春兰挤出苍白的笑容,她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儿子,真好,我还能再看到你。”
  他擦了把眼泪,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等您病好了,我哪里都不去了,我天天在家里陪着您。”
  周舒年起身,拿了抹布收拾地面的狼藉。
  “阿姨、舒年哥。”
  “是棠棠和觉胜啊?”王春兰的目光落在门口的两个孩子身上。
  “阿姨,我们听说您病了,想来看看您。”棠棠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她还记得王阿姨给她熬红糖水,煮红豆粥,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她具备这个时代的农村妇女全部的优点,热情爽朗,勤劳能干,朴实爽朗,命运却对这个女人这样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