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80节
  这时,她却瞧见那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里头冒出一颗小脑袋。
  畹君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是苗苗!
  苗苗攀着窗户东张西望,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在夯实的土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她还没来得及心疼,便听到里头传来丁香的惊呼:“小姐儿跳窗了!”
  畹君没有犹豫,立刻拿出哨子放入口中急吹数声,一面飞奔出去抱起了苗苗。
  那丁香的脸正好从窗台探出来,畹君立刻狠狠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趁她被扇得头昏眼花之际赶紧抱着苗苗往外跑。
  可那些护卫已经纷纷追了出来。七八个护卫围住她,为首的那个阔步上前,目中精光将她打量一番,喝道:“两个都绑起来!”
  畹君被逼得退到墙角,眼见就要被那些人抓走,忽然斜后面“嗖嗖”射过来几支利箭,全射进了为首那人身上。
  她仓皇地转头望去,只见时璲三人如从天而降,从墙后头走了出来。
  原来他们早已潜伏在祠堂前面,只待援军过来解救苗苗,不料后头突发状况,他们听到哨音连忙赶了过来。
  尽管敌众我寡,可见到时璲的那一刻,畹君悬着的心便骤然落地。仿佛只要他在,危险就落不到她头上。
  时璲挡在她前面拔出长剑,侧头朝她道:“你快带苗苗走,往后山跑。这里我们解决。”
  对方有七八个大汉,而他们只有三个人。畹君尽管担心他的安危,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转头往后山跑去。
  身后响起一阵兵戈相接之声,她充耳不闻,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着,直至后头的打斗之声完全消失,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再看怀里的苗苗,竟然已经摔晕了过去,难怪方才一直不声不响。她一摸苗苗的脑袋,摸到一片潮热的血液。
  畹君大惊失色,忙拿袖子拭掉苗苗头上的血,将她细软的头发拨开一看,只见头皮上横着一道三四寸长的伤痕,许是被石头的锐尖划伤的。
  畹君心都快碎了,忙脱下里面贴身穿的罗衫,撕了袖子给苗苗包好脑袋。
  后山草密林深,她找了一处避风的岩洞躲了进去。抱着怀里小小的身躯,畹君又是担心苗苗头上的伤,又是担心时璲他们能不能挡住那些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揪着,转眼天色便黑了下去。
  早春二月的昼夜仍有些寒意,畹君坐不多时便感到手脚发冷,只好将自己缩成一团,将苗苗放入温热的怀里,借着暮色的余光端详女儿静谧的小脸。苗苗越大越有她父亲的影子,性格也皮实。
  林间开始响起不知名的禽鸟的鸣叫,其声哀凄,听得人心里发毛。
  时璲怎么还不来找她?
  畹君有些害怕,她想下山去,又唯恐被那钱通政的人抓住,可是躲在山里,又怕时璲找不到她。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捱了小半个时辰,正是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锐响,正与白天时璲射出的那支鸣镝别无二致。
  她心中一喜,忙摸出哨子吹了起来。
  过了半刻钟,那头又发了一支鸣镝,听起来却离她近了许多。
  畹君也吹了一声哨子。
  她估摸着时候,隔一会吹一次。三四次过后,她听得外头有草木翕动之声,忙放下怀中的苗苗,悄悄探头出去张望。黑魆魆的林子里亮着一豆火光,照着的正是那张令她无比安心的脸。
  畹君喜极而泣,忙迎出去抱住了他。
  他回手搂住她,高大的身躯却直往她身上倒。畹君这才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惊得连牙关都开始打颤:“你……你怎么了?”
  “苗苗呢?”
  “苗苗在山洞里。”
  她忙扶着时璲躲进那处避风的岩洞,待他倚着岩壁坐下来,她才有机会借着火光查看他的状况。
  他穿着深色衣裳,仍旧盖不住被血洇出来的墨色,胸腹胳膊上都染着鲜血,甚至已经透到了身后的岩壁上。
  “你、你受伤了!”畹君急哭了。
  “傻丫头,我还没死呢。”时璲笑着拭她眼角的泪,却将手指上的血抹到了她莹白的脸颊上。
  他偏头看向一旁的苗苗,见她脑袋上裹着白罗,顿时没了方才的从容:“苗苗怎么了?”
  畹君将苗苗的伤势跟他说了一番,又取过那件白罗衫,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我帮你包扎一下。”
  时璲让她裹了胳膊、腰腹上两处要紧的伤,那件罗衫便用*尽了。她还要再脱一件衣裳,他忙按住她的手:“可以了,别处的伤都不要紧。”
  畹君闷声道:“可是不包起来,会流更多血的。”
  时璲道:“我知道有种药很管用,你去帮我弄来。”
  “什么药?”
  他朝她招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畹君立刻凑了上去。
  他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唔!”
  畹君自喉间低吟了一声,却被他捏着下巴退避不得。只得被他略显霸道地撬开了牙关,灵活的舌头卷入她的口中撷食蜜水。他渡进来一些带着锈气的血味,反而更加深了这个吻的感受。
  她心头记挂着许多事,哪有他那样的闲情逸致。好不容易待他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方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的药?”
  时璲笑咳了两声:“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这个无赖!畹君想捶他一拳,又怕打中了他的伤口,只得忍气吞声道:“你们那边是怎么个情形?”
  时璲告诉她,他们解决了庄子里的那些护卫,只是三人也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等不及援军赶到,先与另两人分别上山找她们母女。
  畹君很内疚:“都是我不好,惊动了他们,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时璲摇摇头,想要摸她的脸,又怕把血弄到她脸上,只得伸手揽住她的腰拉她在身边坐下。
  “不好的人应该是我。怪我把火引到了你们身上。”
  畹君低头不语。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这段时日一定经常来找苗苗。可是苗苗的快乐不是假的,连眼里都闪着星星,她又怎么说得出责备他的话。
  “苗苗是我的女儿,对吗?”他叹了一声,“无论你如何否认,血缘终会指引我们相认。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抢走她,而不是给她一个团圆的家呢?”
  “你祖母打了我一巴掌。”她低着头道,“这就是你家人的态度。”
  他的手动了动,想抚上她的脸,又放了下去。这个事在他没解决之前,怎么给她保证都是空话。
  他将手轻轻按在她的小腹上,声音有些抖震:“为什么要喝落胎药?”
  畹君鼻子一酸,咬着唇道:“我那时候才十八岁啊。突然得知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那个播种的坏蛋又远在天涯,我能怎么办,只能把苗苗解决了。”
  “……一定很疼罢?”
  “生苗苗的时候更疼。”她拉着他的手往心口挪,“那时候京里盛传你出事了,我当真是万念俱灰,害得苗苗早产了半个月。”
  时璲沉默。
  那时候在辽东,数九寒天里翻了战船,刚破冰的河道又会马上冻结。九死一生的时刻,他心里是想着她,才能从冰冻三尺的江水里挣出一条生路来。
  “等回去以后,我上你家提亲好不好?”
  他忽然问出了这句在心头演练了千百遍的话。
  畹君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方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天亮以后。”他的声音格外沉静,“在这里等援军把我们救出去。”
  【作者有话说】
  长夜漫漫,小情侣是不是该搞点娱乐活动[坏笑]
  第67章 诉衷情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任何身份。◎
  夜风渐紧,木叶的摩挲声伴着山里的鸟兽啼鸣,混合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畹君又冷又害怕,顾不得他那一身血腥气,瑟缩着往时璲怀里贴。
  时璲伸腿将附近的枯枝残叶拢在一处,擦亮打火石生起个小小的火堆,莹然跃动的火光瞬间照亮这方小天地,驱散了寒冷与黑暗带来的惶然。
  畹君对着火堆烤冷僵的手,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咱们在此生火,会不会引来那个钱通判的人?”
  时璲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心里将那钱通判及其背后的谢阁老凌迟了一遍,对着她却是温和一笑:“没事,有我看着呢。你睡罢。”
  说着将她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畹君此刻哪有睡意。她头抵着他的肩膀,心中却生出一种分外荒谬的感觉:
  她本该在宣北坊的家中搂着苗苗入睡,怎么会身处这城郊的山林中,与受了伤的时璲和苗苗在此避险?一家三口竟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聚首,很难说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她抬眸去看时璲的脸,火光在他的侧脸上罩了层流动的暖金,眉睫微垂,鼻骨峻拔,有种玉砌出来的矜贵之气。
  这样风姿卓绝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偏偏认准了她呢?
  “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啊?”
  畹君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她明白除了外形,两人毫无登对之处。
  若说以前她怀疑他的真心,那么今夜过后她怀疑他真心的源头。大抵一个女子面对自己的情郎,很难做到不钻牛角尖,求证了他爱她之后,还要求证他为什么爱她。
  时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垂眸对上她那对清亮又好奇的黑眼珠,方才眸中的冷意顷刻间化为春水,淡淡笑道:“其实……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你。”
  畹君惊讶地瞪大眼睛。
  “可是那时候我以为你是败坏我名声的谢四娘,就光顾着生气了。后来看到你的珍珠掉在地上,我就鬼使神差地捡起来了,还随身带着。”
  畹君扑哧笑出来。难怪第二回 在慈育堂相遇,他那么顺手就把珍珠掏出来了。
  “那你为何第二回 见到我还是那么凶?”
  他斟字酌句道:“仅凭喜欢的话,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优待。我是后来跟你接触多了,才决定要爱你的。从前在金陵时,我就很讨厌谢家,但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任何身份。”
  畹君心里鼓鼓胀胀的,有些想哭。
  她一直觉得,在金陵时能获得他短暂的爱意,是托了知府千金这个身份的福。
  所以重逢以后,她总是觉得时璲会看不起她,在敏感的自尊心的作祟下,她总是把自己伪装得一点都不在乎他,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处于下风。
  原来他一直没有变,变的是她对自己的认知罢了。
  她拿脸在他肩上蹭了蹭,有些窃喜道:“我到底哪里这般好,让你这么坚定地选择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