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23节
  那两人粗暴地把她扔进车厢,意料中的磕碰却没有出现,她只觉得自己压在了一团软肉上。身下有道女声闷哼了一下,畹君这才发觉里头还有个人。
  她忍着疼从那人身上挪了下来,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里头是何人。她嘴里塞着布巾说不了话,只能用反缚的手朝那人摸索一通。
  指尖摸到一段柔滑的缂丝绸边,畹君隐约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若她没猜错,车厢里的人就是时三姑娘,而绑人的是那几个逃脱的匪徒,冲着时璲来的。
  可是她何其无辜!畹君扪心自问,她不觉得自己是时璲的相好。
  只是事到如今,再分辩这些已没有意义。畹君摸索到那人的手,也被绳索反缚着。
  她摸索了一会儿,对那绳结的绑法已了然于心,摸着黑把那人手上的绳子解开了,旋即把嘴上的布巾凑到那人手边。
  那人下意识把她口中的布巾拽了出去。
  畹君下颌撑得发酸,她先是透了口气,这才在那人耳边低声道:“时三姑娘?”
  那人在黑暗中拼命点头,又把口中塞的布巾扯了出来,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畹君压低声音道:“我是问蕊的表姐。你先别慌、别出声。绑你的那些人是冲着你哥哥来的,应该暂时不会伤害我们。”
  时雪莹牙齿打着颤,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知道?”
  畹君没说话,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在轱辘轧地与马蹄声响中,河畔边的鼓乐丝竹之声飘渺地从西南方向传来,此时马车应该是往西城门的方向行驶。
  因中秋夜之故,城门过了戌时才关,那两个匪贼许是要带着她们出城。
  她心里隐隐担忧起来,不知道那包香粉能否支撑到城外。如果时璲不能及时赶来,那她们唯有自救了。
  畹君让时雪莹将布巾重新塞回口中,虚虚在她手上打了个绳结,又叮嘱她不要妄动,等到了地方再作打算。
  时雪莹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此刻吓得六神无主,只紧紧拽着她的衣袖道:“谢表姐,我都听你的。”
  畹君松了口气,她就怕时雪莹不听话,万一自作主张嚷起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那马夫先把畹君拽下来,还笑着摸了把她的脸。畹君顿感一阵恶寒,简直不啻于谢惟良摸她肩膀的那一下。
  那两人分别扛起畹君和时雪莹,一前一后地走进一间废弃的民居。
  中秋明月高悬,映得四周分外亮堂。
  畹君扭头瞥了眼那马车后面,那香包还挂在车轸上,生着青苔的地板却没有了香粉的印迹。
  她的心止不住地沉下去。
  那两人将她们扔进一间极窄的屋舍,随即将门从外头闩上走了出去。
  畹君仰头观察四周,铺着干草的地板也掩不住那潮湿的气味,月光从头顶的一阁小窗照进来,在那土砖墙面上投下一方冷白的光。
  隔着一道墙,隔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一个是姓时的妹子,一个是他的相好。他娘的这么多弟兄折在他手上,今儿让这孙子领教一下爷爷的手段。”
  “啧,侯府千金的滋味老子还没尝过,他那个相好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在街上看到他们卿卿我我,顺手就把她弄来了。”
  时雪莹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抖如筛糠,转头瞄了畹君一眼。
  畹君面上虽镇定,心里也慌得不行。难道她想岔了,这几个土匪绑她不是为了当人质,纯粹是为了报仇泄愤?
  这帮土匪没有人性,落在他们手上是没活路了。等时璲的营救只怕来不及,她们得自救。
  畹君颤抖着手解开缚住时雪莹的绳索,取下了塞口的布巾,又让时雪莹帮忙解她手中的绳索。
  时雪莹跪在地上,双手不停打着颤,怎么也解不开那绳结,急得快哭出来了。
  畹君只好出言安抚她:“别慌,没事的,我能带你出去。”
  话虽如此,她心里根本没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忽然门边一道巨响,一个虎背熊腰的匪徒破门而入,一把拽住时雪莹的头发往外拖:“小娘们还想跑,爷爷先拿你开刀!”
  时雪莹尖叫一声,人已被拖出数步远。她双手紧紧扒着门框,泣不成声地喊道:“谢表姐,救救我!”
  被那匪徒拖出去是什么后果,两个姑娘心中纵使模糊,也知那是比地狱还可怕的遭遇。
  畹君心中虽怕,还是颤声开口道:“等、等一下!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匪徒立在门口邪笑道:“绑的就是你们!姓时的龟孙动了老子兄弟,老子今天让他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
  畹君磕磕绊绊道:“你拿我们两个泄愤,时大人知道了,只会把你们千刀万剐!可是、可是留着我们,我有办法让他把你们的兄弟都放了。”
  “你?”那匪徒眯起眼睛,“姓时的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他会为你徇私枉法,老子不信!”
  “就算他不会,可我爹会!”畹君抬头望着他,言之凿凿,“我是金陵谢府台的女儿!”
  “你是姓谢的女儿?”那匪徒放声大笑起来,“那真是值了,尝完侯府千金尝知府千金,这趟着实捞到大鱼了!”
  畹君吓得脸色一白。
  “老鬼,放手。”后头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那叫老鬼的匪徒脸色一僵,回头望了眼来人。虽是不愿,到底松开了抓着时雪莹的手。
  畹君借着月光望出去,来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留着一绺稀疏的胡子,一对眼睛却亮得分明,在月色下闪着精光。
  “你果真是谢知府的女儿?”他探究地盯着畹君。
  时雪莹反应过来,忙扑回畹君身边,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她是我表姐,谢表叔的……女儿,没错。”
  畹君见了那人,反倒冷静下来。她就怕这些土匪不讲道理,能沟通就有转机。
  她强作镇定道:“你派个人到文昌巷谢府后街西角门,送信给一个叫李二的人。我爹会跟你谈条件。你要银子、要人,他都能办到。”
  老鬼凑上前对那中年人道:“神算子,你别听她忽悠!我弟弟死得可惨哪,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报复完姓时的,就趁早去扬州!”
  神算子却意动,沉吟了半晌方摆手道:“若她爹真是姓谢的,那不是不能谈。你把她们绑上,咱们回头议个章程出来,从姓谢的手里敲笔银子,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显然神算子才是他们的领头,那老鬼虽恨,将后槽牙咬烂了也只能依言行事。
  他拿起绳子重新将时雪莹绑上,又瞅了瞅畹君的脸蛋和身姿,恨恨道:“姓时的孙子艳福真不浅!”
  说罢在她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
  畹君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低头一看,鹅黄衫子上沾了道浅黑的手印,真让她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那老鬼绑好她们,转身摔门出去。
  时雪莹的脑袋被震得嗡嗡响,可她还不忘抬头看着畹君,震惊地问道:“谢表姐,你、你当真是我二哥的相好?”
  畹君简直头痛。
  她只觉得自己命苦,都到了这种境地,还得维护那该死的假身份。
  “不是……”
  “砰!”
  那木门骤然砸开,老鬼魁梧的身影直挺挺倒下,重重砸在时雪莹身上。
  那人豹目圆睁,嘴唇发紫,咽喉已被一支白羽箭贯穿。腥红的血从脖子里汨汨冒出来,一直流到时雪莹的裙子上。
  “啊——”
  时雪莹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畹君惊魂未定地举目望出去,下一瞬便被人紧紧拥进怀中,有力的臂弯寸寸收紧,仿佛要将她嵌进胸膛里,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在那密不可分的拥抱中,畹君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失控。
  第20章 满西楼
  ◎他在吻她。◎
  畹君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后怕这才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她方才的冷静自持,不过是身后没有撑腰的人,只好强作出来的镇定。
  而今危险解除,靠在这坚实温热的怀抱里,她彻底将色厉内荏的铠甲褪了下来,纤薄的肩背依偎在他怀里不断地发抖。
  时璲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顶,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因为他的声音太轻,所以她也没听出里头的一丝颤抖。
  一个官兵走上来:“大人,贼目全都制住了,三个人全部活捉。”
  时璲闻言,松开怀里的人,准备去看看那三个匪徒。
  可畹君是全身倚靠在他怀里的,甫一松手,她便歪倒下去,他忙又将她搂紧了,转头吩咐那官兵道:“去把三姑娘弄出来。”
  他环顾了一周这间民居的环境,又吩咐道,“搬张椅子到院里,把那三人带上来,我要现在审他们。”
  畹君有些疑惑地抬眸望他。
  这个时候,不是该尽快把她和时雪莹送回去吗?姑娘家失踪一晚,闺誉要大受影响的。
  可是靠在他怀里,她又莫名有种心安。更何况,时璲哪怕不管她,总不能不管他的妹妹吧。
  今夜皓月当空,银蓝的清晖铺洒在院里,不点灯也通明如昼。
  院落里摆了一张黑漆太师椅,时璲大喇喇地坐在上面,畹君则抱膝蜷坐在他怀里,像只慵懒的猫咪般将头侧靠在他的肩膀上。
  经此一劫,她实在是吓得腿软,只有靠着他才能安心。
  她不愿意下去,时璲自然不会勉强。至于跟过来的那两个亲卫,他根本视他们于无物。
  三个匪徒五花大绑,并排跪在他面前受审。
  时璲一言不发地将他们打量了一番,直看得那三人心里发毛,不住地发抖。
  他这才用指尖点着扶手,缓缓开口道:“说吧,你们是怎么把我妹妹绑来,又是怎么把我的……”
  他顿了顿,下巴微微朝畹君一偏,“怎么把谢姑娘绑来的?”
  那三人对视一眼,半晌没人开口。
  畹君别过眼悄悄地看向那三人,中间跪着的是那个叫神算子的中年人,旁边跪着的两人,一个是抓她来的马夫,还有一个她不认识。那老鬼的尸首就摆在他们身旁。
  一旁的亲卫见无人答话,果断上前抽刀挥去,将那三人的发髻齐齐斩落,切口整齐的断发披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