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但今晚这通电话打得格外得久。
  往常都是两分钟左右,今天却有足足五分钟,顾予岑将视频从头重新开始看,看到一半,这通电话才终于结束。
  放下手机后,楚松砚扭头看向顾予岑。
  对上他的眼睛,顾予岑勾唇笑了下,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俩这是隔了几百年的秋?”
  他腿旁,是楚松砚刚接通电话时,他随意碾灭的烟头,说话时,他晃着腿,一时不察,脚就蹭到了那摊黑黝黝的烟火上,蹭出一圈极丑的灰色痕迹。
  楚松砚抿抿唇,走到顾予岑身边,用手一点点地捏起那片烟灰,全部放在掌心,然后再扔进垃圾桶。
  但他掌心也留下圈灰色痕迹。
  同样的丑。
  顾予岑看着他的掌心,楚松砚却攥起手掌,以半握拳的方式撑着窗台,凑过去看摄像机里的视频。
  视频已经暂停,他就伸出另一只手去摁播放键。
  两人的姿势如此亲密,仿佛方才打来电话的不是楚松砚如今的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人员。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两个沉溺在虚假中的人刻意忽视。
  顾予岑能闻见楚松砚头发上的香味,很淡很淡,就像是春天过去后留在身上的花香味,只有一同跨过春天的恋人才能闻见。
  “… ..哥。”顾予岑陡然伸出手,将楚松砚耳旁的碎发抚开,而后轻轻地捏住他的耳垂。
  楚松砚的耳垂上打了耳洞,是两年前为了演戏扎的洞,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发炎流脓,痛不痛。
  楚松砚用气音应了一声,“嗯。”
  他的注意力却还在摄像机的屏幕上。
  顾予岑说:“你喜欢他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们都懂。
  楚松砚张了张嘴,看口型,他想说的是“我”,这一个单字,顾予岑根本猜测不出他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但其实也不需要明确的答案,顾予岑也知道——楚松砚根本就不喜欢林禹,他的喜欢不会是如此平淡且敷衍的日常,他最讨厌无趣的东西。
  但万一呢。
  猜测之所以被称为猜测,因为它的背后隐藏着不稳定性、可变性。
  顾予岑用指腹压住耳洞,视线低垂着看向楚松砚的衣领处。那下面是胸膛,而胸膛以里,就是心脏。
  顾予岑又问:“喜欢?还是爱?”
  楚松砚依旧沉默着。
  不安感在顾予岑的胸膛里渐渐扩大,他分明早就习惯了楚松砚这种故作姿态,却还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涩意。
  可能是因为演了太久迟暮,所以真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在感性方面格外生涩的少年。
  这不像他,顾予岑对自己说,他或许早就分不清自己和迟暮的区别了。
  顾予岑笑了笑,放下手,“懂了,比爱还要深刻,怪感人的呢。”
  楚松砚却突然抓住他的手。
  “等拍完这部戏。”
  他看着顾予岑的眼睛,语速缓慢,像是在郑重其事地做约定:“等拍完这部戏,我们好好聊聊。”
  “聊什么?”顾予岑觉得楚松砚又是准备扔出一个铁钩子,钩住他的上颚,钩穿他半个头颅,只为在拍摄期间稳定住他,至于杀青后,天高皇帝远,就像当初签约公司的时候一样,直接扔给他一个既定的结局,从不过问他是否愿意接受。
  所以顾予岑一遍遍地追问着:“你准备和我聊什么?”
  楚松砚目光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人信服,因为此刻的他没刻意戴上温和的假面,而是平等地同顾予岑商量着:“聊以前,聊现在,聊… ..未来。”
  “我之前和你说,我想进演艺圈,因为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这部戏拍完,这笔钱就攒够了。”楚松砚的手掌慢慢挪动,手指顺着顾予岑的指缝插进去,他想和他十指相扣。
  他们很多年没这样牵过手了。
  楚松砚看着眼前的人,他很清楚,如果的顾予岑,他根本无法保证顾予岑能对自己好一辈子,拥有一辈子的欲望和耐心。他只是突然想,如果杀青后他们就一直待在一起,不是纯粹的“楚松砚”和“顾予岑”,而是剧本里两个为了彼此而创造的角色,他们能否…… ..拥有一刻也不舍停息的爱。
  楚松砚不得不承认,他也没法彻底摆脱剧本角色的影响,“张傺”想触碰“迟暮”,所以就一遍遍地借着剧本告诉演绎“张傺”的楚松砚——请别再伪装,承认你如“张傺”般,渴望着他的到来。
  “再等等,好吗。”楚松砚又轻声问。
  顾予岑清晰地看见楚松砚眼底属于自己的倒影,他还听见自己说:“那就再等等。”
  可随着窗户纸被戳开小半,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饱含期待的顾予岑是没法演出“迟暮”的悔恨的,一遍遍预演着杀青那天开诚布公的楚松砚也没法演出“张傺”的惶恐。
  他们在不正确的时机,提前迈进了自己人生的轨道。
  可这种时候的错乱,就像是美好结局降临前的历练石,他们更加享受晚上对戏时点到为止的亲密。
  有时是肢体上的接触,有时是休息时无意义的对视。
  他们就像是正在经历迟来的叛逆期,如此享受自己曾经没拥有过的、小心翼翼地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秘密。
  没有□□燃烧的激情,只有隐秘的雀跃。
  可这是错误的。
  他们享受着“张傺”与“迟暮”带来的进一步关系,却不再尽心尽力地演绎这两个角色。
  这违背了他们曾背负的职责。
  “冷。”楚松砚拉紧衣领,对身旁的顾予岑说:“今天的风又大了。”
  这是个暴雪天,不断有飓风卷携着雪从窗缝飘进来。
  顾予岑碰了碰楚松砚的手,便放下摄像机,说:“我把窗户关上吧,一会儿嫌闷再打开。”
  他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关上,随着动作,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向下一瞥。
  然后,顾予岑的动作就停顿住了。
  楚松砚问:“窗户坏了吗?”
  “没有。”顾予岑继续推窗户的动作,而后干脆利落地上锁,但他转过身后,没走回楚松砚的身边,而是低垂下眼,声音清晰且缓慢道:“楼下站着个人… ..是林禹。”
  此刻。
  手机响了。
  第78章
  两人并肩坐在后排,林禹的左手慢慢挪动,搭到了楚松砚的手背上。
  “外面太冷了,怎么穿这么点儿就下来了。”林禹靠近了些,侧着脸看向楚松砚,他很敏锐的感觉到,楚松砚相较上次见面时更疲惫了,甚至连笑的时候都只是微微抬起唇角,抬起一道很微小的弧度。
  楚松砚张了张嘴,想问林禹怎么突然来了,毕竟按照预计,两人要等到这部戏杀青后才会在首都见面,可林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旅馆楼下,甚至连个风声都未提前对他透露。
  如果不是顾予岑恰好在窗边看见了,怕是今晚就要上演一场“捉奸”。
  林禹很精明,如果让他撞见了在楚松砚房间里的顾予岑,他不会猜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龃龉。
  沉默数秒,楚松砚转而问:“今晚准备留在哈市吗?是有什么项目吗?”
  “没有。”林禹轻轻摇摇头,说:“单纯感觉你最近应该挺累的,所以想来看看你。”
  “这样啊。”楚松砚轻声应着,不着痕迹地挪动些身子,躲开了林禹的进一步靠近。
  林禹却还是察觉到了,他攥了攥楚松砚的手,低声问:“怎么了?不想让我过来吗?”
  楚松砚自然地避开这个话题,说:“车里暖风开得太足,有点儿闷。”
  林禹将两侧车窗都降下条缝隙,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楚松砚那侧车窗要降得更低,如果在高处向车窗内看,刚好能将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
  而顾予岑正站在二楼,侧身靠着窗台,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楼下那辆车。旅馆的玻璃遮不住任何东西,也藏不住顾予岑修长的身影。
  林禹又问:“晚上还没吃呢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楚松砚从容应对:“最近要减肥,临近杀青的那两幕都要我身形更消瘦些,现在正节食呢,吃不了大鱼大肉,你还没吃吗?”
  林禹摇摇头说:“那算了,我也不太饿。”
  这句话落,车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很奇怪,分明一言一语都如往常一样自然,保持着有来有回的节奏,但就是让听者觉得,哪哪都不对,就像是两个生疏的陌生人正在强硬地找寻话题。
  坐在前方的司机就是这个感觉,他如坐针毡,视线虚虚地向车窗外飘,生怕招惹来后排两人的不悦。
  楚松砚在余光里注意着窗外,但他能观察到的视角有限,根本无法注意到楼上属于自己房间的方位。
  过了两分钟,林禹说:“今晚我留在哈市,明早的飞机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