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楚松砚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又清醒起来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顾予岑,是迟暮,是一个正在被演绎的角色。
  而顾予岑,或许是无法出戏,又或许是,只是想假借“迟暮”的躯壳来打发时间,玩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作为演员的你,是否也掌握了演员的基本法则——你可以爱上剧本中的某某,但杀青后,请毫不犹豫地遗忘剧本外的扮演者。
  楚松砚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嚅嗫双唇,轻声说:“你不是迟暮。”
  这是剧本中的台词,又是否只楚松砚想对顾予岑说的话。
  顾予岑睁开眼,扯掉外套扔到一旁。
  雪地里,他们继续演完了方才被中断的戏。
  顾予岑的身上沾满雪,而楚松砚却没法再次流出要求中的那滴泪。
  一个在戏中,一个在戏外。
  最后,是顾予岑将楚松砚抱回去的。他避开人群,选择了一条被封锁的小道,从后门进了旅馆。
  楚松砚被放到被褥里的时候,已经烧得失去了意识,浑身滚烫,仿佛刚被人从熔岩中捞出来。顾予岑将毛巾泡进热水,拧干水,替楚松砚擦干净身体后,又拿起一旁林庚买的酒精,再细致地擦到楚松砚身上。
  弄完后,顾予岑用毛毯裹住楚松砚,又裹了层棉被,而后将他抱在怀里。
  楚松砚时不时睁开眼,但他的意识始终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只是固执地一次次睁开眼,就像是曾经被抛弃过的人儿,再次沦落到不堪境地后,也始终记得,这次再被人扔掉,他还要爬回去。
  谁也别想彻底把他扔掉。
  他会自己爬起来的,
  他不会接受死亡的命运。
  顾予岑将脸压到楚松砚的额头上,感受着对方滚烫的体温,直到最后,再也分不清这抹灼烫究竟属于谁。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楚松砚也发过高烧,那时候顾予岑就是这样照顾他的,只不过,体温恢复正常后,再次清醒时,楚松砚就把一切都忘了。
  他的大脑像是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在这个规则里,每次他陷入困境,都只能靠着自己爬出来,所以一旦有人伸出援手,他先是下意识地抗拒,如果被迫接受,他会自圆其说,自己重组记忆,将“被救助”的事实遗忘。
  所以这人啊,他记不住你对他的好,只记得住你对他的坏。
  瞧瞧,现在不就彻底证实了顾予岑的猜测。
  楚松砚面对他时的防备,完全是死死记住了“张旻年”那件事,楚松砚根本不记得,他曾经对他很好,甚至连带着面对那些满嘴碎话的邻居,都压抑着情绪,尽量保持平和。
  楚松砚也不记得,当初张旻年可是和他妈说过不少,“松砚哥应该是孤儿吧”、“他在阿婆家免费吃喝,肯定要出力干活啊”。
  他就记得顾予岑对他的坏。
  顾予岑当初收到江鸩贺的邀约时,其实没准备接这个剧本,毕竟江鸩贺上部戏惨遭滑铁卢,如今他完全可以涉猎全新的领域,去尝试之前没接过的剧本类型,或是先放置下工作,回顾家处理好一切,把那些恼人的东西都彻底解决。
  但他得知是楚松砚推荐的自己,而且他看了剧本,也看了“张傺”这个角色。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
  张傺很像楚松砚。
  张傺是被迫困在某段时间线。
  而楚松砚是主动将自己困在某个规则内。
  第76章
  楚松砚醒来的时候,林庚就站在床边,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楚松砚将胳膊从被子下伸出来,随着被子压紧的边缘被挣脱开,凉风吹进来,楚松砚这才感觉到身上正布着的那层热汗,还有股难闻的酒精发酵味。
  “…..麻烦你了,林庚。”楚松砚撑起身,声音很哑:“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烧,还以为能撑两天呢。”
  林庚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麻烦,就是当时可哪都找不着你,你还没拿手机,给我吓着了,你回旅馆怎么不提前…… ..算了。”
  看着楚松砚虚弱的模样,任何诘问都说不出来,只能堪堪止住。
  “下次记得说一声。”
  林庚弯下腰,拿起重新热好的梨汤,准备喂给楚松砚,但当他用勺子舀好一勺汤时,却看见楚松砚呆愣愣地盯着自己。
  “烧傻了?”林庚在他面前摆摆手。
  “…… ..”
  楚松砚垂下眼睫,“….没。”
  稍加停顿,楚松砚又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二十分钟前吧。”林庚看了眼手机。
  “我睡了多久了?”楚松砚又问。
  林庚怪异地看他一眼,说:“两个多小时吧,我在外面找你找了两个小时…….”
  “这样啊。”楚松砚轻声说着,一边挣脱开身上裹着的被子,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动作缓慢地擦掉身上的涔涔汗液。
  林庚看着他的动作,又将梨汤往前递,“你先喝点儿梨汤吧,一天没吃东西,胃受不住。”
  “不饿就没吃。”楚松砚摇着头,说:“我现在身上热得很,不想喝梨汤,你给我拿瓶冰水吧,就在那边。”
  他抬手朝一个角落指。
  “刚退烧怎么能喝冰水呢。”林庚颇为头疼。
  楚松砚盯着他,不说话。
  林庚放下梨汤,走到角落里捡起瓶冻出冰碴儿的矿泉水,而后谨慎地、小心翼翼地倒了小半勺冰水,再把这小半勺混进梨汤里。
  “咱俩各退半步,我让你喝混了冰水的梨汤行不行?”林庚弓着腰,像正在哄年幼帝王的小太监,语速放得极缓。
  楚松砚沉默两秒,伸手接过梨汤,低头抿了两口。
  林庚也拿他没辙,只能掏出刚买的温度计,为他测量了□□温。
  三十七度八。
  温度降下来了,但还有些低烧。
  林庚将视线从体温计上挪开,就看见楚松砚已经重新躺回了被窝里,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去,只有几撮头发在外面露着。
  “接着睡觉了?”林庚小声问。
  “嗯。”楚松砚声音闷闷的:“你先走吧。”
  林庚说:“那我明天早上的时候再过来,一会儿你要是醒了,就给小李发信息,让她帮你把梨汤重新热一遍,或者你想喝什么鸡汤、鸭汤、鹅汤的,也直接跟她说就行。”
  “知道了。”楚松砚应声。
  林庚无奈地笑笑,就转身走了。
  只有在楚松砚生病的时候,林庚才能意识到,他比自己小很多,更需要人照顾。
  但楚松砚总是抗拒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能接受的,只有点到为止、举手之劳。
  楚松砚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大脑却像是脱离了昏睡的□□,始终无比地清醒,这也导致,楚松砚甚至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鼻息间那股香水味再次变浓了、变近了。
  “……..顾予岑。”
  楚松砚下意识地喃喃着。
  顾予岑抬眼看他的脸。
  没睁眼,还睡着。
  这是梦见他了?
  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梦,顾予岑心底想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他用湿纸巾把楚松砚的身体擦了一遍,然后又颇有耐心地涂上酒精。
  之后,裹毛毯,裹被子。
  但这次他裹得更紧了些,导致楚松砚呼吸有些困难,最后,甚至硬生生被这种窒息感给逼醒。
  楚松砚颤动着眼睫,缓缓睁开眼——
  两人直接对上视线。
  顾予岑嘴里还咬着根棒棒糖,糖棍被他咬出明显的凹痕,看见楚松砚睁开眼,他挑挑眉头,没说话。
  “… ..你怎么进来的。”楚松砚哑着嗓子问。
  顾予岑不理他,接着塞被角。
  楚松砚又问:“你是要闷死我吗。”
  顾予岑嗤笑了声,没好气道:“顶多就闷你两秒解解气,放心吧,闷不死,我可不想在身上背条人命,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呢。”
  楚松砚扯扯唇角,接着问:“你把我弄回房间的?”
  “没,可能是哪个捡垃圾的把你从窗户扔进来的吧,我就是个偷你钥匙的,进来也只是准备把你那些代言品都给偷走,放到二手平台上卖一波,挣点儿钱来养小老婆。”顾予岑终于塞好被角,收回手,把嘴里咬着的糖棍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就拍拍手,准备走了。
  楚松砚想伸手抓住他,但顾予岑将被褥裹得太紧,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出声叫:“顾予岑。”
  楚松砚的声音格外虚弱。
  顾予岑扭头看他,“干什么?”
  楚松砚说:“……..我饿了。”
  顾予岑语塞两秒,“林庚电话号多少,我让他过来给你整点儿吃的,刚才他在这儿你怎么不说?”
  楚松砚却像从这句话中捕捉出了某个关键点,低声反问道:“你是看见他过来了,才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