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楚松砚又仰头喝了口水,才将矿泉水瓶拧紧,放回了板凳上。
  他算了算日子,到这山上也快一个月了,算上之前在市区里拍的戏份,也就才拍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戏份里大部分都应该在市区里布景,满打满算,在这山上也就还能待一个月。
  楚松砚不喜欢山上的环境。
  穷辟荒凉。
  他想到外面去。
  他想再走远点儿。
  这种念头越强烈,脊椎骨的瘙痒就越剧烈,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身上有这么个矫情病,这么个曾经被穷人厌恶嫌弃的矫情病。
  楚松砚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他抬眼看向片场中央。
  有个演员的表现让江鸩贺不满意,江鸩贺正站在监控器后面,挨个地指出演戏片段中的出错点,语气还算正常,或许是因为这是今天的第一次ng ,又或许是因为旁边还坐着江百黎。
  楚松砚同他身后的江百黎对上视线。
  江百黎放下画笔,跑过来,问:“松砚哥,你能坐下,再侧着脸看我一次吗。”
  楚松砚低头看着他,说:“好。”
  楚松砚作势拿开水瓶,准备坐下,突然听见江百黎“咦”了一声。
  楚松砚看向他。
  江百黎走得更近了,恨不得把脸贴到他脸上,视线死死地盯着楚松砚脸上某一处。
  这种视线锁定的角度格外熟悉,楚松砚下意识地抬手摸到了右眼下半指处的位置。
  江百黎转移视线,盯着他的眼睛,问:“松砚哥,化妆师刚才给你点痣了吗?还是红色的。”
  楚松砚身子一僵,又快速恢复正常,自然地回:“没有,可能是不小心蹭上的吧。”
  “还挺自然的。”江百黎说:“像是自己长出来的。”
  楚松砚笑了笑,没说话。
  在江百黎走后,他才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照了照自己眼下的位置。
  只见,右眼下突然多出了个浅红色的痣,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但江百黎是画画的,且如今的关注点也在楚松砚的脸上,完全仔细地观察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很容易就注意到了那颗痣。
  楚松砚盯着照片里的那颗痣,抿抿唇。
  他那儿原本有一颗黑痣。
  当初蓝眼睛选择收养他,也是因为那颗痣的位置与他另一个父亲眼下痣的位置相同。蓝眼睛认为这是一种缘。
  但后来,他们的感情破裂。
  那人出了轨。
  蓝眼睛与他之间的爱全部消弭,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恨与互相咒怨。蓝眼睛就带着他去点掉了那颗痣。
  点痣后有段时间,眼下都有个浅浅的疤。
  但随着时间拉长,疤逐渐消失,痣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消失。
  如今因为过敏反应,这颗痣又出现了。
  楚松砚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消失后的再次出现,总是让人厌恶。
  因为它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楚松砚找人借了遮瑕。
  将那颗痣,重重地重新掩盖。
  不要再出现了。
  第31章
  等到晚上,彻底收工时,楚松砚站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
  遮瑕覆盖的位置已经严重氧化,明显比脸上其他部位的颜色要沉一个色调,看起来就像是面具上率先脱落的一角碎片,正摇摇欲坠。
  楚松砚在掌心挤上卸妆油,糊到右侧脸颊上,而后慢慢地抹开。
  粉底液和遮瑕很快溶解。
  楚松砚洗完脸,再看镜子里,那颗红痣已经消失,他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过敏引起的,痣并没有再次长出来。
  往常他吞服药物,过敏反应会持续大概一个月,等一个月后就好了。
  楚松砚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倏地,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松砚哥?”
  “稍等。”楚松砚扬声说了句,放下毛巾,转身向门口走去,伸手拉开房门。
  江百黎手里拿着几张照片,仰着脸冲他笑,说:“松砚哥,这是我拍的照片,其他人的已经送过去了,剩的这些都是你的。”
  “这样啊。”楚松砚伸手去接,“谢谢了。”
  照片总共有五张,都是偷拍视角,但构图水准较高,也没有其他身影勿闯进去,所以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
  “你看看照片后面。”江百黎说。
  楚松砚将照片翻过去,发现每张照片的背面都标注了时间,甚至精确到了分秒,估计这照片是边拍边洗出来的,而日期上方,还有用铅笔画上去的精致图案,都是q版小人,笑眯眯地弯着眼睛,怪可爱的。
  江百黎提醒道:“这个小人是你哦。”
  “我?”楚松砚略显诧异,盯着q版小人数秒,才笑着说:“第一次知道我还能被画的这么可爱,谢谢了。”
  “不客气,我给每个人都画了。”江百黎说:“但是给他们画的小人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们总是提前发现我在拍照,照片里都是笑着的,作为互补,干脆就画板着脸的小人了,松砚哥,只有你在照片里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你最近心事很多吗?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没有。”楚松砚自然地接话:“只是在发呆而已,脑袋空白一片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你在骗人哦。”江百黎动了动鼻子,像小狗嗅气味一样,他笃定道:“你现在的心情也不大好。”
  楚松砚将几张照片摞齐,单手拿着,不置可否道:“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江百黎站得笔直,像个站岗的小兵,表情也有些憨,语气却颇为高深:“我就是看出来了,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什么味道?”楚松砚又问。
  “干木头的味道。”江百黎说。
  楚松砚笑了笑,说:“早点儿回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好吧。”江百黎认真道:“晚安,楚松砚。”
  等他走远,楚松砚重新关上房门,走到床边,点了根烟,开始一张张地查看照片。
  确实像江百黎说的那样,他在照片里一直都是沉着张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跟被人遗弃的孤魂野鬼似得,让人一看,就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落下去。
  负能量满满。
  楚松砚笑了声,把照片放到枕头下面压着。
  他的东西不多,房间空的很,唯一用来摆放物品的台架上还是空着的,他不打算往上面放东西,照片放枕头底下,还省得乱扔之后找不着。
  楚松砚在网上搜索过江百黎的名字,结果发现他在网络上还算是小有名气。
  美术界的天才少年。
  而且江百黎现在年纪还小,前途不可限量,交好也没有坏处。
  留着照片,说不准以后他混得不行,还能用这东西打一把叙旧催泪局。
  楚松砚漫无目的地想着,抽着烟。
  甚至抽到一半,他才想起来,忘记咬爆珠。
  烟的味道也干了不少。
  他将被熏软了些的爆珠咬开,拿出手机,通过银行专用软件查看了下银行卡余额。
  出乎意料,不是他原本估算的两位数存款,而凭空多了十万块钱,楚松砚向下翻看钱款明细,发现是一个熟悉的账号转进来的,附带的备注也只有三个字——生活费。
  楚松砚嗤笑了声。
  看来他那个父亲还不知道,蓝眼睛已经死亡,而他也早就离开了那个冰冷不堪的家。
  一年一次的汇款,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楚松砚在今年冬天便要成年。
  按照当初收养时的协议,这笔生活费会一直持续到他成年,不过之前蓝眼睛在的时候,那个“家”尚且存在的时候,他那个父亲都是直接留下一张不限额度的卡。
  蓝眼睛也会主动照顾楚松砚的生活质量,甚至还给他报了不少看似高大上的补习班,学些爱好。
  但其实楚松砚也没什么爱好,从来都没有过,那些“爱好”也不过是为了迁就那位父亲的喜好,为了让楚松砚和他多些共同语言,蓝眼睛才给他报的。
  蓝眼睛的人生实在是太过干瘪,他是个孤儿,前半生寄居在亲戚家,生活只有打工赚钱和努力上学,后来决定留在哈市度过后半生,整个世界就开始围着所谓的“家”来运转。
  所以当“家”幸福的假象被揭穿,他的世界也开始分崩离析。
  笨,蠢,不得善终。
  在山上的戏份结束后,整个剧组放了一天假。
  楚松砚也终于抽出时间去看一眼张旻年。
  张旻年这人社交能力不错,居然在居住区那一片还交到了两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但那两人和张旻年不一样,他们都是早早辍学,来首都打工赚钱。
  张旻年完全是把地下室当成了另一个小家,在里面添置了不少可爱的小摆件,甚至连原本那有些不灵敏的顶灯都出钱一并换了,他像是完全不心疼钱一样,尽力把楚松砚的这个住处打理得更有家的感觉,而非把这当成一个蜗居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