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就像不会生气一样。
  无论江酖贺说什么,都只会低头看着剧本,心平气和地探讨需要改正的地方,哪怕江酖贺的话说得再过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龃龉。
  齐宁想象中,楚松砚的父母应该都是那种说话温温和和、戴着眼镜的高知。
  “他们……..”楚松砚停顿了下,“我不记得。”
  “不记得?”齐宁错愕地重复了遍。
  “嗯。”楚松砚声音很轻,吐出的话仿佛随着风绕了几圈才落到齐宁的耳朵里,朦朦胧胧的,“我的记忆最早是在四年前,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他们走失了,我母亲只在我身上留了张纸条,写着我的一些基本信息、身体情况,后来是……..一个阿婆给我捡回去的。”
  齐宁怔愣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种戏剧性的经历她只在她姐的剧本里见到过,现实中碰到的,楚松砚是第一个。
  她又想起来,之前楚松砚临时急匆匆地赶回家,身上还穿着西装,回来后情绪也不大对,当时她只听江酖贺提了嘴,知道楚松砚是回家探望长辈去了。
  如果是按楚松砚说的情况,那么探望的那个长辈只可能是他口中的“阿婆”。
  齐宁心底刚升腾起道说错话的预感,就听楚松砚声音淡淡地说:“阿婆前些日子也去世了,我想她,她应该也没法感觉到了。”
  “啊。”齐宁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只发出这么一个气音。
  “我等会儿,我先去拿点儿纸巾。”齐宁连忙站起身,匆匆地朝助理所在的方向奔去。
  楚松砚看着她的背影,小幅度地压了压唇角。
  “嗡。”
  楚松砚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齐宁的手机落在了椅子上,未锁的屏幕上赫然是微信的聊天页面,最顶端的备注是“姐”,而聊天内容便很长。
  齐宁聊天时喜欢发语音,或打一长段的字。
  楚松砚的视线掠过。
  内容很简单。
  大部分都是日常琐事。
  还有小部分,齐宁注意到他没有助理、经纪人,同齐琳提了一嘴。齐琳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多年,刚毕业便写出了个好剧本,且得幸与一位极其合拍的导演进行合作,剧一经播出,便成了当年的收视冠军。
  而她也凭此获得了那年统林奖的最佳编剧奖,经过十年的发展,更是获得了金牌编剧的称号。
  齐琳在演艺圈内的人脉更是不可小觑,如果通过她来介绍经纪公司,自然是再好不过,楚松砚之后的路也会避开不少不必要的坎坷。
  楚松砚最初想的,是由江酖贺来作中间人,进行引荐,但显然江酖贺这人目前并无此意,楚松砚有耐心等待,等待电影播出,自然会有大把的经纪公司找上门来,但人,总是要多条后路。
  最下端是齐琳新发来的消息。
  【齐琳:顾予岑也还没签公司,我有意向将他签到老宋那儿,但先看看吧,楚松砚也再了解了解。】
  老宋是指宋民河,如今娱乐圈内的经纪公司有三大巨头,当红艺人大部分都是来自这三家,而宋民河所在的致和文化最为重视演员,擅长细水长流式的温和培养。
  今年该公司更是出了匹黑马影帝,可谓是风光无限。
  齐宁回来时,并为注意到手机,直接一屁股坐下,将手里拿着的那叠纸巾向楚松砚递过去,还歪着脑袋观察他的表情,见无甚伤怀的情绪,才松了口气。
  她组织了下方才从助理那儿学来的话术,认真措辞道:“我姐说人要是去了天上,更容易感知到别人的思念,不都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嘛,说不定你越想她,她那颗星星就越亮。”
  楚松砚缓慢地点了点头,温声说:“阿婆也这样说过,但她更希望我不要想起她,希望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所以有时候,我会不敢去想。”
  齐宁不自觉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说:“你别太难过,她肯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这句话过于苍白,但齐宁实在说不出别的了。她打小就跟在齐琳后头,家里隔代的长辈基本都更习惯性地去关心齐琳这个大些的孩子,对她这个小的实在是人老了而有心无力,适应不了她的过分活泼,导致齐宁家里的长辈更多的是敬,与楚松砚所描述的那种感情不同。
  她自然也不知该如何正确的安慰,怕多说多错,惹得楚松砚愈发难过。
  齐宁撑着下巴,轻轻皱着眉头,问:“那你找过你的父母吗,或许我可以让我姐帮忙。”
  “找过。”楚松砚摇摇头,“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或许我只是单纯被遗弃了,慢慢找吧,不麻烦你了。”
  齐宁听着“遗弃”的字眼,更觉得心底猛地缩了一下,再看楚松砚那平和的表情,似是早就这样说过无数遍,早就接受了这种残忍的猜测。
  齐宁扭过脑袋,拿着纸巾在自己眼尾胡乱蹭了下。
  合着这纸巾是为她自己拿的。
  齐宁整理好情绪,拍了拍楚松砚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算是明白楚松砚为什么这么好脾气。
  他孤身一人,无论被给予什么,都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么长时间地搓磨着,可不就被磨光了脾气。
  齐宁又说:“楚松砚,过几天你陪我去我姐的剧组逛逛吧,我一个人怪孤单的,而且回来的时候万一天黑了,也怪害怕的,你就当发发善心,陪陪我,好吗?”
  也顺带着让她姐亲眼看看楚松砚。
  楚松砚犹豫片刻,说:“会不会打扰剧组工作,一个人还好,两个人的话……..”
  “没事的!”齐宁说:“我姐那儿下周会放一天假,到时候我们把她叫出来,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她用手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道:“咱开开荤,让我姐请咱吃大鱼大肉。”
  她这话说的就像是闹了几年饥荒后好不容易能沾荤腥,势必要将能吃的都搬到桌上。
  楚松砚笑了笑,说:“那就麻烦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次日凌晨,天便开始淅淅沥沥得下起小雨,那股掺着泥土味的潮湿气毫无阻碍地钻进房间里,细丝丝的凉意也一寸寸地攀上了骨头。
  楚松砚是被冻醒的。
  房门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兀自小幅度地翕动着,顺着月光蔓延的方向看去,渗露进来的雨雾已经将地板淋得湿透,反着一层淡淡的光亮。
  楚松砚坐起身,捞起放在床沿处的烟盒,掂出根烟点燃,动作轻缓地抽着,烟雾吹出后便触碰到湿漉的空气,开始大片地散开。
  “下雨了。”
  一只胳膊搭到了楚松砚的肩膀上,随后,又出现一只胳膊从他身后横插过来,搂住他的腰。
  顾予岑将下巴压在楚松砚的颈窝,两人的脸紧贴着,他说:“那就不好下山了。”
  这几日,顾予岑都会半夜摸到楚松砚的房间里,最初是匆匆过来看上一眼,便被楚松砚赶走,但临走时,他总能动作迅速地偷上一个吻,每次楚松砚都躲不开。好似他这么耗费力气地来回折腾,就是为了这么个清淡且不情愿吻。后来,楚松砚像是懒得理会他,甚至不会在他摸进门后特意起身,顾予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今夜,顾予岑在这儿躺上了半小时,刚准备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楚松砚就起身了。
  顾予岑半眯着眼睛,视线也向门前飘去。
  雨势愈发得大,砸得房檐上传来闷闷的声响,就像回到乡下那座老房子里了一样,一切都显得旧旧的,布满灰。
  顾予岑伸出手,将楚松砚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夺到自己手中,他盯着那缓慢上延的火星半晌,才挪动了下脑袋,凑近,将烟叼住。
  烟吸进肺里,再吐出,全部都被吹送到了楚松砚的脸上。
  “不好抽。”顾予岑点评了句,接着说:“明天晚上给你拿条好烟。”
  “有钱买?”楚松砚挑了下眉头,余光里看着他的侧脸。
  “有。”顾予岑轻笑了声:“回去的时候拿了一点儿,我聪明吧。”
  “聪明。”楚松砚不咸不淡地应着。
  顾予岑跟着楚松砚一起来首都的时候,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但缘由不是楚松砚,而是顾予岑曾经在学校里闹出的那些混事,被一并联结着旧事重提,顾予岑又故意事事唱反调,拱了把火,如愿以偿地被顾父顾母做了冷处理,不再理会,他也就借着这无人关注的机会,偷跑了出来。
  但顾予岑被断了零花钱。
  到首都的火车票还是楚松砚出钱买的。
  可以说这人到首都之后,就是楚松砚一直出钱养着。楚松砚的储蓄很少,只有临走前阿婆给的几百块,还有他先前打工攒下来的一些,但顾予岑在这种时候也算讲理,没胡乱犯什么大少爷脾气,哪怕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见不得光,也没抱怨几句,顶多就是夜晚在楚松砚耳边说上几句。
  我都为你付出到这种地步了,感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