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喘着气说:“我偷了齐琳的通行证才进来的,她妹妹和你一个剧组啊,我听见她们聊天了,她妹妹夸你处事妥当,为人温柔,你开心吗?你喜欢她吗?”
  顾予岑就像是毫无逻辑的发问机器,随便逮到一点相关的信息,就要扯过来塞进问题里,扔到楚松砚的怀里。
  他问过楚松砚喜不喜欢男人,却没问过楚松砚是不是只喜欢男人。
  在这个社会里,少年人青春期时接受的教育永远是针对着“与异性发生感情关系”的基础,并加以引导,而引导的结果,可能是生长出规整的枝丫,也可能是窜出与常规不符的折枝。
  楚松砚接受的教育是什么,顾予岑不知道,但他知道,楚松砚这人,是没法用一般方式来描述的。
  或许楚松砚从来都没刻意规定过自己要对哪个性别的人产生兴趣,只是单纯从自己的角度来衡量利弊,碰巧针对着他的人是顾予岑,碰巧顾予岑是个男性,碰巧这个男性还是个不大正常、极易被痛感操纵的受|虐狂,碰巧受|虐狂主动提出了在一起,接连的碰巧,才导致他接受了这么一位男朋友。
  换做其他情景,将连续的碰巧堆叠到别人身上,这个“男朋友”的位置自然也能换成别人,甚至能直接换成“女朋友”。
  所以,顾予岑在面对楚松砚时,常常有一种恼火的情绪。
  因为他是可被替代的。
  是可以随时被放弃的。
  凭什么。
  顾予岑的手指插进楚松砚的裤腰缝里,小声地警告:“楚松砚,你别想拿我当免费的来练手,练完了就去找别人谈恋爱,不然我肯定要掐死你。”
  这句话毫无威胁力可言,因为显然他此刻处于绝对的弱势,这是从他瞒着家里跟楚松砚跑到首都,还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蜗居在地下室时就定下的。
  说完,顾予岑也不管楚松砚听没听进去,就站起身,将手伸进去快速捏了一把,便抽离开,甚至在此刻都还记着要保持好形象,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
  “我先走了。”顾予岑习惯性地预料好楚松砚躲避的方向,不偏不倚地将唇贴上去,在楚松砚的嘴角快速亲了下,才接着说:“齐琳应该快忙完了,一会儿她要是发现了,下次就不好偷通行证了,我先走了。”
  他等着楚松砚给个回应,但楚松砚只是盯着他两秒,很轻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顾予岑“啧”了一声,没多加埋怨。
  在来之前,他就在网上搜好了,怎么哄闹分手的男朋友回心转意。搜出来的结果是清一色的劝分手,只有零星两条让他先耐着性子哄,哄回来再理智沟通一下。
  但在楚松砚面前,比理智谁能比得过。
  顾予岑只能认命先当舔狗了,至于别的,不重要,反正他现在也在首都,日后他俩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顾予岑走的时候没忘了把锁给带走,木门被风吹得不断扇动,发出阵阵响声。
  楚松砚坐在床头看了会儿,才移开眼,重新摸回手机,照旧找出顾予岑的手机号,拉黑。
  做完这些,楚松砚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门外就传来阵阵嘈杂声,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开始忙碌工作,楚松砚也在隔壁传来推门声时,便起了床。
  楚松砚的动作很利索,洗漱很快就完事,拿着做满标记的剧本就出了门,一扭头,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前抽着烟望着天的江酖贺。
  江酖贺像是一晚没睡,眼下乌黑比平常都要重上两分,在靡烟缭绕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个催命的野鬼,至少在被盯工的工作人员看来是这样的,一时手快动作更加得轻,生怕哪下惹来江酖贺不满就招了骂。
  但江酖贺的注意力在楚松砚出来后就转移到他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楚松砚走到他身边,说了声:“早上好。”
  江酖贺这人特奇怪,人还年轻,某些习惯却能被联想到老大爷身上,就像他抽这烟,是自己买了特大一袋烟叶子,自己卷的纸旱烟,吐出来的烟味也弥散着呛人的苦辣味。
  他不知从哪又掏出来根,直接递给楚松砚,说:“抽一口。”
  楚松砚看他一眼,抬手接过,叼到嘴里,在身上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燃,但打火机用了有段时间,这还是从超市里买的最便宜的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质量不大好,里面的油也快见底,一连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江酖贺将自己抽了一半的烟凑过去,给他接了个火,替他将烟点着了。
  这猝不及防的燃起来,烟纸燃烧的焦呛味和烟叶子燃烧的辛辣味一同扑面而来,熏得楚松砚眼底一片火燎的酸辣,连带着眼泪都涌上来,喉咙里更是灾难式的熏呛。
  楚松砚憋着气,瞪着眼睛看向脚下的地面,缓了缓,才慢慢地将那口烟吸下去,又轻轻吐出。
  江酖贺让他吸一口,他真就只吸这么一口,便扭头看向江酖贺。
  江酖贺这人性子古怪,甚至出现过拍摄到一半,中途重新换主角的事儿,就因为那演员对增改剧情的理解迟迟达不到江酖贺想要的效果,他就开始觉得这人前头的演绎都差了点儿味道,挑剔得愈发严重,最后双方无法磨合,就这么突然决裂了,开始走流程划分责任,支付违约金。
  为此,那位演员的影迷没少在网上称江酖贺为“事儿爹”、“戏大爷”。
  楚松砚在这点上提前做过功课。
  江酖贺眯着眼睛觑了他半晌,才问:“味道怎么样?”
  “烈,还辣,后劲儿的苦味淡。”楚松砚谨记着剧本里的言皿的设定,刻意没加主观形容词,将叙述缩得短小简洁。
  “嗯。”江酖贺吸了口烟,这次动作很慢,又问:“还有吗?”
  楚松砚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思忖片刻,才说:“带点茶香味,应该很贵。”
  江酖贺略微挑了下眉头,语气不明地说:“当时试镜的时候,别人都着重对言皿的情绪过度进行演绎,但你更注重前边的那部分对钱的感受,你对钱很敏感。”
  “嗯。”楚松砚这么一听,也知道江酖贺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但其目的为何,楚松砚不清楚,只能顺着话回:“否则也不会大着胆子找你借钱。”
  江酖贺笑了笑,说:“这是对的。”
  楚松砚手里目前只有前半部分剧本,后半部分还没给他,按江酖贺的话来说,这前后两部分是割裂开的,联系很小,甚至是互相矛盾的,一起给楚松砚,可能会影响他对前面剧情的理解,但现在看,估计是对楚松砚的考核的一部分。
  他想看看楚松砚靠自己,能凭空领悟多少。这么听着挺难为人的,但江酖贺就是这么个人。
  江酖贺抽着烟,慢悠悠地解释道:“上等的瓷器都是很贵的,甚至有市无价,如果一个瓷器活起来,他会认识到自己的‘贵’吗,会的,而它认识到这点后,再经过各种纷扰的影响,他会下意识地比对各种‘贵’之间的等级,因为它知道自己是最上等的,这是一种很冷漠的优越感。”
  此刻,齐宁推开了房门,在面前挥着手,试图挥散呛人的烟雾,却还是被熏得连连咳嗽了两下,她只得捏着鼻子,憋气憋得声音都变了腔调:“你们大早上就开始讲戏了,才五点钟呢。”
  江酖贺瞧她一眼,又递了根烟过去,这次还直接将烟引燃了,说:“你也尝一口。”
  齐宁看了看楚松砚,又看了看江酖贺,到底还是把烟接过来了。她当初试镜的第一场就是段抽烟的戏,但当时她接触的是很普通的淡烟,不至于这么烈,她小小地吸了一口,忍耐着没快速吐出去,但就这么一瞬,脸便开始爆红,最后,忍无可忍,她靠职业道德压抑着咳嗽,将烟吐出。
  “什么感觉?”江酖贺问了同样的问题。
  “辣,呛。”齐宁将烟拿得远远的,皱巴着脸,吐槽道:“你不说抽烟是为了提神吗,这玩意抽一口,我感觉我都要晕厥了。”
  江酖贺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烟,扔到了面前的小水盆里。
  楚松砚看着齐宁,默不作声。
  齐宁所扮演的格菱,在戏里就是个跳脱吵闹的性子,这也是将言皿拉进大染缸里的人。两个人一起试探着闯入新鲜的世界,以好奇的眼光看待每一项事物,随着接触的越多,这份好奇也开始慢慢变质。
  言皿接受了世界三六九等的划分,并且很快加以施用,而格菱没有。所以他们一同探索的世界开始变质、割裂。
  江酖贺挑演员,不是看演得如何,而是看这个人本身。
  楚松砚懂了。
  江酖贺注意到楚松砚眸底晦暗变化,扭头对齐宁说:“去准备一下吧,今天的戏,可以开始了。”
  齐宁愣了下,下意识道:“景搭好了?这么快?”后来又想想,在江酖贺这魔头手底下,干活不利落说不准要被喷成什么样,在心底嘟囔了句,就跟着助理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