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止雨没敢细想。
  他靠住枕头往上半躺着,还是倦。
  周止雨在手机上点了两下,推开压花薄毯起身,在毯上留下半个自己的手印。
  窗帘自动向两边分开,270度全景落地窗将天边景色纳入屋内。
  智能家居收到指令,茶吧机发出柔和的蜂鸣,给出水口下的古典杯注水。
  外面景色正好。
  落日西沉,世界即将进入蓝调时刻。
  周止雨揉揉后脖子,在昏暗中走到窗边,对窗舒展身体。
  那是具很有力量的男性身躯,随他抻拉手臂,薄肌互相挤压出漂亮的形状,透着一股作息规律、健身计划完备的气息,是放在短视频平台上会被人疯狂问“这人谁啊”、随后私信爆炸的程度。
  做完简单的热身,他原地蹦跳两下,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动作间还是有些僵滞,但忍下了。
  周止雨走到茶吧机时,这杯水刚好八分满。
  他拿起水喝了一口,还有点烫,又将其放下,拨电话。
  “六儿。”
  周六:“小雨,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查个人,范砚西。”
  “哪个燕?燕子的燕?”
  周止雨不断翻转手里的名片:“笔墨纸砚的砚,东南西北的西,电话发你了,戴郎格南十字星,不是穷人,但没见过。”
  “没见过?你没见过还是我和周日都没见过?”
  “我没见过,”周止雨答得很快,自言自语,“我怎么会没见过?屿城有钱人比我小比我大的我哪个没见过,除非这人以前不在屿城,他空降的。”
  “行,那我知道了。”
  周六那边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可能已经进入了初筛,没来得及挂电话。
  周止雨拿指甲在名片边缘来回滑刻,沉思片刻还是问了:“六儿,昨晚上你和日子哥都没拦住我?”
  “小雨,你让我们走的,我们又不是没眼色。再说你进了adios,adios和咱们自己家有什么区别,让我俩回,我俩也就回了。怎么了?”
  “就……不太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能喝成那样,情绪上头到拉着路边随便一个人就要去酒店。
  范砚西有什么好,竟然入了醉酒的自己的眼?
  周止雨无法共情昨夜的自己。
  “范砚西就是昨晚你带进adios那个?” 周六模糊猜到了点,“被欺负了?”
  “不算,就是不爽。”
  周止雨说不算就是真不算。
  他要是想算,也没几个人能拦住。
  不过近两年小雨低调多了,脾性也逐渐圆润,这样长下去挺好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周六过了过念头,从运营商那边拉范砚西的通话记录,密密麻麻看不到底,语气带笑:“那是怎么了,他不行?还是活儿不好?”
  周止雨笑骂:“半个子儿都不记得了,谁知道。头一回还给忘了,快气死我了。”
  说话时他大腿有根筋抽动了一下,累的。
  周止雨心想。
  不是不行。
  “不过还是恭喜我们小雨,至少咱没亏,”周六熟稔地打趣他,“周日去处理你那个前男友了,剩下的不用操心。”
  周止雨想起一点前因后果,头疼地揉额角:“那骗子到底谈了几个?”
  周六吃瓜本性大爆发,笑说:“你是三,昨晚上他抱着的粉头发是四,微信里聊着三个,电话记录还有两个常联系的。里边儿有个挺眼熟,是城西一个富豪,精彩着呢。”
  周止雨也跟着笑:“还好没来得及谈。”
  “可不吗,福大命大。”
  “对了六儿,一会儿和酒店去个消息,把我房间房费结了,免得今天账盘不清。”
  所有酒店前台入职培训时都会见过周止雨,防止认不出人,只要周止雨出现,房间空着,他想住哪间都行。
  偶尔,不熟练的前台会把他当普通客人标记,就会出现房间被住了,但没人付钱的情况,乱了账。
  为了避免,周止雨每次住过都会吩咐周六一句。
  “好嘞。”
  没一会儿,周六回电,说房费范砚西付过了,走时还多续了一天。
  周止雨听了,很快地嗯一声,把名片揉成一团,做出投篮的姿势,在一片暗色中准确扔进垃圾桶。
  进了。
  19:00。
  周止雨在不开灯的屋子里坐了会儿,实在坐不下去了。
  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感太过折磨,让他不停想回忆到底是为什么,但又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他披上睡袍,推窗走上阳台。
  不再是处男,保持这么久的良好作息也彻底乱了,他没事,他很好啊,他完全不在乎,这有什么,男的嘛,他只是有一点……
  好吧,周公子非常不爽。
  阳台相当大,顶楼有风,却不至于呼啸。
  角落里植被茂盛,走近了才发现,那苍翠的颜色都是假的。
  和市场内粗糙的假花假草又有些不同,这些塑料制品仿制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又真,却又不活,不需要人费心思照料。
  尤其是边角错落的蘑菇灯很可爱,大蘑菇小蘑菇,高蘑菇矮蘑菇,旁边还有个蘑菇形状的懒人沙发。
  从屋内到阳台,这大几百平的地方除了周止雨,没有活物。
  周止雨把自己扔进蘑菇沙发,拨暗了点灯,看这浓重的蓝色如同帘幕般沉落。
  直至整个世界变成黑暗。
  这时,手机骤然响铃。
  周止雨捏着鼻梁骨坐起来,接电话。
  “喂,小姑姑。”
  他小姑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在那边说:“周小雨你完了!你谈了个骗子的事儿被你爷爷知道了!”
  周止雨一个激灵:“怎么传到爷爷耳朵里了?!”
  “你那骗子前男友还骗了城西一个老头,这老头当场心脏病发作送到三院去了!爷爷当时就在三院和一个老中医叙旧呢!可不就看见了吗!人家俩还认识!说是这会儿救回来了,正在和爷爷聊天呢,今天我碰巧离这儿近,过来找你爷爷,在病房外边儿听见了才给你通风报信!”
  完了……
  完了完了。
  周止雨顾不得穿鞋,大步流星向屋里走,边走边喊智能家居开灯。
  电话没挂,那边他小姑姑还在给他支招。
  “现在买张票快出国,最早的航班,也别管去哪了!小雨,这次再被爷爷逮到,你就真得去结婚了!”
  周止雨一手拿着护照手机,一手打开门,感受到阻力后立刻觉得不对向内拉,想关门。
  但已经晚了。
  门口,等待多时的四个便衣保镖死死扒住门,笑得很温柔。
  领头的那个说:“少爷晚上好,老爷子在等,走吧。”
  周止雨拿远手机屏幕,咬牙切齿:“小、姑、姑!”
  配合爷爷玩了一招引蛇出洞的小姑姑听到动静,明哲保身,挂了她大侄子的电话。
  20:43。
  屿城第三人民医院灯火通明。
  周止雨慢吞吞往里走。
  他离家匆忙,米色的t恤,只来得及抓了件过胯的黑色针织开衫套在外面,下身还是那条牛仔裤,脚下穿着蘑菇棉拖鞋,看起来像隔壁精神病院区越狱失败又被抓回去的病患。
  春夜还有些冷,医院灌木底下隐隐约约有了虫鸣。
  周止雨本来被从车上带下来时还带着笑,越往里走,消毒水味道越浓,笑容越小,走到vip病房门口时,他几乎面无表情——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好像见过太多死亡,无论什么时候都冰凉。
  周六周日原本靠着墙,见他来了同时向他走,目光担忧。
  周六:“病房里就老爷子一个。”
  周日沉默着,想跟周止雨一起进去。
  周止雨按住他肩,摇头制止。
  六个保镖留在门外。
  病房里果然没有病人,只有穿着一身深蓝近黑中山装的老人对着病床发呆。他看起来和别的老人并无不同,可能稍微精神一些,但也朴素。
  听见开门响声,老年人没回头,直到周止雨走到他身侧,才转动起手里两只油润瓦亮的核桃。
  哗啦,哗啦。
  周止雨一言不发,屈膝下跪。
  墙上的机械挂钟一格一格,勤恳地走。
  “唉……“
  沉闷的空气总算被打破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在自说自话,又似乎不是。
  “第一个,大学同学,偷你的钱。
  “第二个,海员,一上船就失联,一下船就出轨。
  “第三个,游戏主播,名气大了开始睡粉,双性恋。
  “第四个,健身教练,你们同性恋怎么说的?型号不匹配还是什么?我不懂你们。”
  周止雨艰涩地补充:“我俩撞号了,都是……都是下面那个。”
  “哦,对,对,对。”
  老爷子恍然大悟点头的样子让周止雨如跪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