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应嘉然想,要是周昉开灯,他找个半真半假的话术编一下周昉就好了。
  但周昉没开。
  周昉沉沉地问:“怎么回事?”
  “很久以前的了,很小的事。”应嘉然说。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都已经忘记了。
  周昉抓着他的手指在他下意识的挣动下往上滑了点,抓在了他的小臂上,周昉忽然感觉指腹触碰处似乎有一点极细微的凸起,应该是应嘉然小臂内侧的一粒小痣。
  “我就要听。”周昉蛮不讲理地说。
  应嘉然沉默片刻,就在周昉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有些含混,像是飘离在很遥远的地方。
  “是在那条巷子里被跟的,用更准确的词来说,”应嘉然顿了下,“是蹲守。”
  第39章
  39.
  那条路他平时也会走, 但基本上都是白天。
  应嘉然从初中开始住校,一直到高中也如此。
  到了高三, 学校每周只放周日下午,中午回家,晚上回校,但每次月考后会多放半天,可以周六晚上回家。
  这是他为数不多需要在晚上走那条路的时候。
  他往巷子里走着,听到坏掉的路灯啪的一声响,四周迅速陷入可见度更低的昏暗之中。
  应嘉然突如其来地激灵了下, 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心跳也越来越快,就仿佛他的身体已经察觉到某种即将来临的危险。
  这个时候他已经走到一半, 继续往前或是退出去都存在着未知的风险。
  应嘉然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他尽量屏住呼吸去听周遭的动静, 手指悄悄摸进兜里打开了紧急呼叫。
  他想走到路灯下就打电话,突如其来的石头啪地砸碎摇摇欲坠的灯罩, 那点微弱的光亮瞬间被黑暗吞没。
  应嘉然心跳顿时蹦到嗓子眼。
  一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逼近, 他立马扭头往回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人很熟悉他的校服, 手指勾住外套后的兜帽狠狠往后一勒, 他踉跄着向后倒去, 喉头紧勒的窒息感反涌上剧烈的咳嗽。
  周昉不自觉地收紧手指, 涩声问:“然后呢?”
  应嘉然倒是笑了笑:“运气比较大,没死, 他也不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
  周昉:……
  周昉听得呼吸艰难,异常地安静着没说话。
  接下来不用再问他都能猜到,大概率就是应嘉然被打了一顿, 受了伤。
  周昉呼吸又是一窒。
  应嘉然简直像能听到他在想什么,补充说:“其实没怎么受伤,就可能被摔倒墙上的时候后背给蹭破了点皮。”
  应嘉然这样强调。
  周昉坚持认为,应嘉然是粉饰太平,实际情况肯定伤得很重。
  “是谁动的手?当时没报警抓他吗?”周昉咬牙切齿,听语气他好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抓出来打一顿。
  应嘉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因为他不是冲着要打伤我来的,只有那点儿小擦伤,而且巷子里没摄像头,证明不了什么。”
  “那他是为什么?不管为了什么他都不能这么对你啊!”周昉很生气,“这个人你认识是吧,是谁?”
  “已经不认识了。”应嘉然垂了垂眼,不愿意再提起。
  “不是!凭什么啊!”周昉不能理解,“你既然认识他你居然还不报警!他都动手了那必然有伤,警察不可能不管的!”
  “他没动手。”应嘉然再次道。
  “怎么可能!”周昉简直要把牙一口咬碎,“你瞒我我也听得出来,就那破烂地方,又是大半夜把灯砸蹲你,怎么可能没动手!”
  “他是来给我表白的。”应嘉然声音很平,也很轻,却如有千钧重,猛地压在周昉喉头。
  周昉顿时没了声音。
  应嘉然勾了下嘴角,这回没能发的出声音,努力用显得轻松的语气对周昉说:“抱歉,恶心到了二少,男的和男的表白这种事很恶心,是直男都会这么觉得。”
  “那你……”周昉感觉自己大脑超载了,迟疑着不知道该继续问下去还是直接结束这个话题更好。
  他心里很想问,但又不想让应嘉然继续回忆,他不敢听。
  “我没答应。”应嘉然说。
  周昉脑子又空了下——摆着杀人的架势来表白,能这么轻易地就拒绝?
  应嘉然感觉到小臂上被人攥得格外紧的疼意,被刻意模糊的记忆重新翻涌回眼前。
  “他当然也不愿意算了,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思考,然后放我走了。”应嘉然说。
  那种被人勒着脖子按在墙上的恐慌和窒息感像隔了一堵墙那样远,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人午夜梦回的胸口。
  应嘉然有些恍如隔世地想,如果现在再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他未必有当初的勇气斩钉截铁地说“不”。
  那时候的他想不到能向谁寻求帮助,还好,他可以自己解决。
  “快到一个月的时候,他从楼上滚下去了,”应嘉然淡淡道,语气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聊寡淡的故事结尾,“一直到我高考都没再看到他。”
  周昉总算感到一丝痛快地松了口气:“真是报应。”
  报应吗?
  或许是吧。
  应嘉然抬手在墙上一点点摸索着。
  “你都没跟家长说?”周昉注意到这件事始末都没有出现的其他人。
  应嘉然摇了摇头,摇完想起周昉在黑暗里看不到他的反应,于是“嗯”了声:“这种事,没光彩到可以大肆宣扬。”只会让年级领导和家长如临大敌地猜忌。
  “那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周昉感到不可思议,“都不问问你在学校里怎么样吗?”
  “还是知道一点的,”应嘉然顿了顿,“他摔了之后,他爸妈来找了我爸妈,要求赔礼道歉,查楼道监控发现他摔下去之前,我有从旁边经过。”
  周昉感到浑身的血都在往脑子里涌。
  “关你屁事啊!”周昉忍不住又低骂了声。
  应嘉然不知可否地笑了笑。
  周昉忿忿不平,还要继续问,屋内的灯光突然亮起,周昉被闪的睁不开眼,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
  “睡前的助眠故事讲完了,不知道二少还满不满意。”应嘉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周昉一点点松开手指,总算适应了屋子里的灯光,他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应嘉然。
  应嘉然对他露出一如既往的服务性微笑:“二少,该休息了。”
  “对了,二少待会儿还需要我来助眠吗?”应嘉然笑着说,“您先洗漱吧,今天是周五,二少工作了一天,刚下班又要往这边赶,肯定很辛苦了,要不要先泡个澡?需要我来放热水吗?”
  周昉被他打断思绪:“……我自己来。”
  周昉恍恍惚惚回到主卧,在浴缸里泡了五分钟兀地反应过来。
  晚上在小巷子里,应嘉然那一连串激烈和怪异的反应,都是当年那件事导致的。
  颤抖的呼吸,苍白的脸颊和空洞的眼神,都不是错觉。
  反而是回到酒店之后恢复如常的应嘉然险些让他忘了这些异样。
  周昉越想越揪心,干脆从浴缸里出来,潦草冲了几下水,擦干净身体裹上浴袍就要匆匆往客卧走。
  脚步刚踏出主卧,他就停了停,想起应嘉然的那句“恶心”。
  应嘉然恐同。
  难怪那天晚上酒后,应嘉然完全没提过那个晚上他俩发生的事,是因为应嘉然压根不愿意承认,更糟糕的是,应嘉然不能接受同性恋!
  周昉顿时感觉整个头顶都罩满了乌云。
  掰弯计划更艰难了。
  难怪应嘉然刚刚反应那么剧烈。
  是因为他恐同!
  周昉沮丧地垂下脑袋,无计可施地拿起手机,一咬牙准备咨询一下陆川。
  他忽然翻到之前和陆川的消息。
  应嘉然讨厌的是男同性恋。
  可他是直男,又不是男同。
  他有什么好发愁的。
  头顶乌云骤散,心情也上扬了几分。
  周昉愉悦地调出应嘉然的对话框,毫无心理负担地发消息。
  [00:23]
  [散财童子]:睡不着
  应嘉然刚躺下就收到消息,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装睡,旋即想到周昉那捉摸不定的梦游症。
  周昉第一次梦游就是在这里。
  今天晚上又跟他聊了这么多,还被他误伤揍了一拳,难保半夜不会气得梦游起来去厨房拎刀出来。
  他还是去看着点算了。
  应嘉然来到主卧门口,有一种久违的恍惚感。
  门虚掩着,应嘉然先敲了三下,直到听见周昉喊“进”的声音才推门进屋。
  周二少总算能使唤他的智能家居了,在应嘉然进门的一瞬间张嘴喊家居把灯光切换成夜间模式。
  应嘉然有点想笑,轻手轻脚爬上床,很小心地跪行向前不让自己在真丝被面上滑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