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听到这话程应晓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哪儿啊,你这是人之常情,多好的孩子啊,哪儿自私了,别想太多。好好陪陪阿姨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跟我说。
  嗯,我就是想给你说一下来着,晓哥,我这几天可能顾不上送饭了,也不回家了,我打算住在医院,陪着她。
  好,小余,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照顾阿姨的时候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嗯,晓哥,谢谢你,真的。
  挂掉电话,余晖心里反而没那么堵了,既然决定了,那就尽可能让母亲轻松的,安心的过完这段时光,没什么好顾虑的,彼此陪伴就很幸福了。
  第二天一早余晖就去找主治医生商量了临终的治疗方案,现在的目标很简单,尽可能减少病人的痛苦,所以芬太尼贴的剂量也可以放大,直到最后禁受不住上吗 啡,停了化疗药,也可以让刘丽吃点好消化的食物,吃点想吃的东西,最后就是尽可能保持轻松平和的心情。
  护士去安宁病房拆了插在刘丽身上各种治疗的管子,picc管拆掉,刘丽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不少。余晖也知道,这意味着,做好了选择就不再有退路了。
  刘丽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虚虚捏了捏他的手说:小雨,这是妈妈选择好的,不后悔。
  余晖也露出笑脸来回应她:嗯,我知道,妈,我陪你。
  第9章
  余晖果然全身心投入到这段时光,跟学校请了一个月假,每天都待在病房里,和刘丽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大部分时间过得很平静,对于他来说,父亲不算家,母亲才算,所以他感到满足。
  但是他仍然无法欺骗自己,这种幸福每分每秒都在手心中流逝,越是用力越抓不住,就像是一只松开线的氢气球,只能看着它越飞越远。
  这天下午,余晖听到病房外的敲门声时,还有些纳闷,打开门居然是好多天不见的程应晓。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身型颀长地提着一支果篮。
  余晖怔愣着接过,请他进来,程应晓只是对着刘丽笑着说:阿姨您好,还记得我吧,我来看看您,不打扰吧。
  刘丽已经打了止疼药,有了点精神,正靠坐在床上:怎么会打扰,程老板,你帮了我和我们小雨大忙了。这阵子刘丽一只这样叫余晖,顺口说出小名也没意识到。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是举手之劳,在山塘的时候小余也帮了我了,没他这个项目可难办了。说着程应晓打开果篮,取出了几个水果,让余晖去洗。
  余晖拿着那几个见都没见过的水果走出病房,再回来只听见里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氛围还挺好,午后的阳光洒在程应晓头发上,照得他的发丝又顺又亮,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推开门,只听清半句话,程应晓说:我愿意带着他。
  见他进来,程应晓让他找出餐盒和小刀,从他手中接过水果,仔细地切进餐盒里,余晖想到他并不熟悉刀具,怕他划伤手,又从他手中拿了过来,照着他的样子把水果切好了。
  这是杨桃,程应晓指着一小堆五角星说,这个粉红色的是芭乐,阿姨您尝尝,熟透了,应该挺甜的。小余,你也吃点。
  余晖只觉得口腔中被丰盈的汁水填满了,清甜的味道让他的味蕾觉得很新鲜。转头看见母亲也在细细的品尝,眼中也是遮掩不住的新奇。程应晓只是笑着看着他们,三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分食完了一盒水果。
  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程应晓就起身要走了,余晖知道他工作忙,没留他,只说送他到停车场。
  出了门,余晖走在程应晓侧边,医院人不少,他们离得挺近,余晖能看见他光滑的脸颊和皮肤上细小的绒面,显得他和平时有一些不一样,感觉很可爱。怎么会冒出这个词,听上去和程应晓完全不搭边。他赶紧收回这些胡思乱想的脑细胞:晓哥,你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
  不欢迎我啊,阿姨刚才还说我来看她,她很高兴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着你忙嘛,怕耽误你事。
  那我关心一下我的助理,也是应该的吧。怎么样最近,感觉还好吗?
  余晖和他并肩走在医院的人行道上,把他让到里边,自己走在外侧。挺好的,我能感觉到,停药之后我妈轻松多了,现在也不用太现在止疼药的剂量,她确实好受多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那你呢,心理上还能承受吗?
  我也在慢慢接受,晓哥,谢谢你。
  怎么又谢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要不是你,估计我要把路给走死了,我妈受罪,心理负担也重,我看我妈痛苦,心里也难受,恶性循环。
  小余,你要允许自己迷茫,允许自己脆弱,不要把弦崩太紧了,知道吗?程应晓停下脚步,看着他说,语气是轻松的,却又很认真。诶对了,你妈妈叫你小雨,这是你小名吗?
  嗯,我妈起的。
  很好听,是因为你出生那天下雨了吗?
  余晖点点头:晓哥,下次见面我再跟你说。他并不想瞒着程应晓,不知道为什么,程应晓已经在他这里获得了很高的信任值,高得让余晖自己都有点想不通,只是他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和程应晓说。
  好,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晓哥再见。
  程应晓回到公司,继续看早晨没看完的方案。他今天确实是临时决定去医院看望刘丽的,那天一通电话后,他心里就有点不安,在他眼里余晖就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刚满20的男孩,突然面对这样的问题和抉择,免不了会痛苦,好几天没见着人,他心里竟生出点担心来。他对余晖有感觉,他骗不了自己。
  在县医院的朝夕相处中,余晖的单纯和踏实很吸引他,后来回到a市,他的细心也很打动他。于是,他突然很想去医院看看他,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可以帮上忙。
  没想到,他很坚强,比他想象中还坚强。
  余晖每天都在幸福和恐惧中徘徊着,医生已经下了最后诊断,就在这一个礼拜了。不知不觉,真的进入了最后倒计时,刘丽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疼痛起来连吗 啡都压制不了多久,但只要她清醒着,就会和余晖说说话,有时候是讲余晖小时候的糗事;有时是感慨余晖遇到程应晓是遇到贵人,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工作,除了还钱也不要忘了恩情
  平静的日子就像是一汪湖水,一阵风吹过,或是一只飞鸟降落都会被轻易地打破。这一天傍晚,病房充斥着各种机器的警报声,医护冲进病房来检查,急性出血,出血量很大,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余晖从医生手中接过自愿放弃抢救的声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关掉了其余监护设备,只留了一个心电监护。余晖在夕阳下和母亲做最后的告别,刘丽几乎说不出话来,余晖竟成了话多的那一个:妈,放心吧,我会好好上学,好好工作,我会好好生活的,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泪水盘旋在眼眶,他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小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她闭上了眼,松开了余晖的手,病房里仅余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不到半个小时,余晖又签下了母亲的死亡证明。
  他还不能休息,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现在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余勇的自私和冷漠他很清楚,从没指望过这个所谓的父亲,母亲的身后事,只能靠他自己。
  收拾好行李,他离开病房,办理了出院手续。缴费用的是程应晓预支给他的工资,说来惭愧,他根本没干任何工作。
  来到殡仪馆,预约明天的火化,他只能将母亲的骨灰带回老家,再让她入土为安。
  做完这些,已经快12点了。月上中天,他却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只是想自己安静地坐一会,甚至,他连眼泪都不想流了。
  余晖提着住院时的行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在这个城市上了一年多大学,他仍然对这里很陌生,常去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学校,医院,打工的地方。再后来,熟悉一点的就是程应晓家和公司。他现在不想去这些任何一个地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余晖也不知道自己都到了哪里,似乎是个公园。他坐在一张长椅上,脑袋里很混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放纵一晚上吧,他对自己说。
  夜晚的公园和儿时的村庄一样静谧,只是抬头看不到几颗星星,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星星也能看到地上的人吗?他沉默地想着,也得到沉默的回应。偶尔有夜风吹过,凉凉的,吹起他的头发,一个多月没剪过头发了,已经有点长了,低下头时微微遮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