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对方还是没有回话。
  “请你讲话,这是报警电话。”
  依然无声。
  但技术员动作很快:“定位到了,对方用的是虚拟号段,但我们拦了ip源头。位置在湾河南区,云霁公寓。”
  民警点点头,对着电话那头说:“我们立刻让附近的派出所过去。”
  大约五分钟后,支队内报案系统的警情汇总通道刷出一条红字: “湾河南区云霁公寓1004室发现女性死者,死亡时间约凌晨1点后,身旁呕吐物大片,死者面容安详,手握信件,落款殉道者。”
  重重布控下,第四名死者还是出现了。
  支队里瞬间炸锅。民警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通知路从辜,站在办公室门口时,话都说不清了:“路路路——”
  “怎么了?”路从辜直接打断他。民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打着颤:“路队!又死人了!”
  温鸿白动作利落地起身:“我带法医小组去现场。”
  “调全程监控,调死者前后三小时轨迹!”路从辜一边吩咐,一边冲出门。
  屋里那张纸还在桌面,被门外的风一刮,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仿佛是嘲讽先前所做的无用功。
  凌晨三点半,车刚驶入云霁公寓的停车区,应泊就被一股呛人的气味击中了嗅觉。
  他下车时步伐略显踉跄,脸色苍白,鼻翼微张地呼了两口气。楼道里残留着浓烈的酒精、腐败呕吐物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像一层湿漉漉的霉布贴在脸上。他捂住口鼻,一步步踏进10楼,直到看到站在现场门口、面色铁青的路从辜。
  “你怎么来了?”路从辜眼神一扫,话语虽冷,却掩不住那一丝焦急,“不是让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应泊喘了口气,望着打开的门缝,“第四个?”
  “嗯。”
  两人之间短暂沉默,然后应泊拿起口罩,将鼻梁压紧,踏进门。
  屋内灯光冰冷,闪着荧荧绿光的工作灯映得尸体旁的呕吐物一副惨白的颜色。技术人员正在卧室地板旁拍照、采样,有人蹲着记录,有人提着鞋套轻轻绕开大片污物。
  死者的尸体平躺在床侧,脸侧偏向床脚方向,口鼻边有干涸的残渍,面容却格外平静。
  像是死前做了某种“选择”。
  “路队,应检,死者的身份信息调查出来了。”方彗快步走来,向两人汇报,“死者名叫程颐,女,37岁。之前是望海电视台的一线调查记者,几年前因为私自报道某企业违法雇佣童工的黑幕,和台里高层产生冲突,被迅速开除。”
  她叹了一声,不免惋惜地接着说:“后来一直找不到正式工作,也许有被‘封杀’的缘故。她做过校对、代写文案、给公众号写口播文案,但收入极低。她的房子是租的,这个月的房租还拖欠着。”
  应泊微微点头,站在客厅与卧室之间,没有靠近尸体,但却把房间内一切都尽收眼底。
  “有没有外来痕迹?”
  “目前初步勘查没有明显的外来破坏迹象。”方彗顿了顿,“门窗无撬动,门锁完好,防盗链未断,指纹集中在死者本人。”
  “卧室地上大量呕吐物,床头发现一只空酒瓶和一只药瓶,酒是工业酒精兑水的白酒,药瓶上标签是‘帕罗西汀’,抗抑郁药,五十片装,空了。”
  “这药要吃多久才能见效?”路从辜突然问。
  温鸿白刚从卧室出来,脱下手套答道:“三天开始有反应,一周起效,一个月才稳定。她吃掉的是整瓶,应该是一种自杀方式。”
  “和酒一起灌下去的。”应泊喃喃道。
  路从辜眼神一紧:“毒性?”
  温鸿白点点头:“这两种一起服用,会加重抑郁性呼吸抑制,属于致命组合。她应该是凌晨十二点左右服药的。床单边缘有攥痕——死前有一段挣扎期,但最终没反抗,也没起身求救。”
  “窗帘拉得很严。”方彗在旁边说,“她是有准备的。”
  “信呢?”应泊又开始四处寻找。技侦人员连忙把那封信呈递上来,应泊打开信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
  “她走得很安详,算是种解脱吧。”开头照例是这般轻飘飘的语气,“当然,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帮她抚平了眉头罢了。”
  后文则又开始讲他的故事:“特洛伊的卡珊德拉公主能预言灾难,但因被阿波罗诅咒,无人相信她。城破那日,她抢过传令官的喇叭向全城大喊:‘木马里藏着死神!’民众却大笑:‘看啊,疯公主连喇叭都偷!’”
  最后一行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真相需要偷喇叭才能出声,偷喇叭的人便成了疯子。”
  落款三个字:殉道者。
  应泊脸色沉得发青,半晌没动。
  方彗摇头:“奇怪的是,这个死者不在我们的一级警示名单里,也不在重点监控。可能因为她不是在‘权力端’,也没有什么……道德瑕疵,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说明什么?”路从辜看他。
  应泊缓缓抬头,眼底浮出一种深不可测的阴影。
  “我们的侦查方向错了。”他闭上眼,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懊恼和怒意,“殉道者根本没想做个义警,我们都被他骗了。”
  技术人员调出了死者的手机内容,解锁后发现主页面停在某个新闻客户端。屏幕上排着密密麻麻的标题,诸如“非法矿业污染地下水十年无人问责”“独生子女工亡企业只赔三万引众怒”“女教师维权六年反被精神病诊断”等刺眼字眼,无一不是与程颐曾经关注、报道过的议题相关。手指一滑便能看到她收藏的资料库,分类清晰,内容广博,却全数停留在三年前。
  而退出客户端界面后,技术人员才发现手机正在自动播放音乐,出于好奇,他们点开音乐软件,却意外地发现整个app里只有一首歌:绿度母心咒。
  曲目列表只有这一首,重复播放的次数在播放历史中赫然显示“1329次”。
  这时应泊脸色微变,眼神极快地扫向屏幕,又移开。
  “死者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房东打来的。”技术人员又接着补充。路从辜当即让人联系房东,十分钟后电话接通。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语气中透着还未消退的睡意:“她啊……一直都这样,搬来半年了,从没跟我多说过话。房租快到期才转一次,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天,这次我等了快两周,才想着打电话问问,结果她居然……”
  “她有没有朋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看出来,也没听见吵架什么的。她房子里平时也挺安静,邻里都说她基本不出门。”
  “有人拜访她吗?”
  “这倒是有一个。”房东迟疑了一下,“她对门最近搬来一个男的,长得……很俊,三十岁左右吧,戴眼镜,说话挺温和的,还跟我打过招呼。他看上去穿得挺讲究,像白领,不像住咱这种老楼的。”
  “叫什么?”
  “他没说,我也没问……他房门关得挺严,也从没听见他带人回来。”
  应泊面色一点点沉下来,盯着面前那个空旷的客厅出神。
  技术人员继续在现场勘查。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防护服的民警从玄关处走进来,将一个证物袋递了过来:“玄关左侧墙角地砖缝里发现的烟蒂一枚,有口唾痕迹,送去化验了。”
  烟蒂的颜色是浅蓝灰,烫银字体略有剥落。路从辜只是瞥了一眼,便安排技术人员继续勘查,应泊没看清,目光迟疑了一下,多留意了一眼。
  看清那枚烟蒂的瞬间,他脸色陡然煞白。路从辜正指挥着邻里走访分组,并未察觉身旁应泊的变化。
  空气里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腐与廉价白酒的挥发味,窗外初光未至,一切都还在夜色中坠落。应泊没有说话,只悄悄往走廊另一头走了几步,仿佛那里空气能更清新些些。他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冷汗湿了衬衣后背。
  如果他没看错,那烟蒂所属的品牌,是陈嘉朗最常抽的那一款。这牌子不是市场主流,价格高,据说口感发甜。应泊曾在陈嘉朗的怂恿下试着抽过一根,直咳嗽得不行,陈嘉朗却说它尝起来甜甜的,是他唯一能接受的。
  而现在,它出现在了第四个死者家中。
  至于那首《绿度母心咒》,应泊也记得,旋律长、节奏缓,歌词只有一句“嗡大咧度大咧度咧斯瓦哈”,是陈嘉朗常听的,尤其在熬夜时、压力大时。甚至那次应酬喝到胃出血窝在应泊怀里时,陈嘉朗也是一遍又一遍地放着这首,低声说“听这个,能帮我撑过去。”